第五十三章
西郊是崇山峻岭，这里又隐蔽还没有人，洪襄带着几个兄弟护送着两卡车药品等候在这，很快有一小队人从一处山体背面摸着过来，是梧桐树的人过来接收物资。洪襄掀开卡车后箱挡着的帘布，让来人看清里面的东西，“都在这了，另外一辆车里还有五箱小黄鱼，你们应该用得到。”待确认无误后，洪襄便带着里准备返回军统。 此时军统大楼里正热闹，根本没人注意到少了谁，胡友辛是在家里被鲁申带人拿回来的，他本来是在办公室的，但是杀胡应顺之前和周耀廷闹了不愉快，再加上胡友辛现在有点惊弓之鸟，所以在周耀廷动手杀人这天晚上他不敢留在军统大理楼，生怕第二天大家发现重要人证死了而牵连到自己。所以在周耀廷决心动手之后，胡友辛就立马找借口离开了，起初周耀廷当然是不想让他离开，动手时多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事迹败露那不就多一个垫背的。 周耀廷和胡友辛想到一茬里去了，一个害怕被连累，一个正想着怎么找个替罪羊，只能说这两人沆瀣一气不是没道理。胡友辛和胡老爷子一宿没睡，俩人分头一个忙着转移胡家的财产，一个忙着销毁那些胡应顺知道的证据。而巷尾寡妇家因为离得最近反而成了灯下黑，两人第一时间都没想到要去转移地窖里的药品和小黄鱼。 胡老爷子负责转移资产，在当铺里被冯荆初抓捕，胡友辛负责销毁证据，正在家烧文件，被鲁申破门而入。洪襄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冯荆初压着胡老头回来，两股人马自然汇合到一起，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起出去的。 药品到手，还意外之喜的获得一笔不菲的资金，林楠笙此次任务已经超额完成，接下来只要从俞济时那里拿到通关文件和证件，让梧桐树的小组顺利带着东西到达目的地。胡家父子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林楠笙其实并不关心他们的死活，胡友辛只是个小人物，没来重庆之前的林楠笙可能还会忌惮他是总部直属的高官，但如今的林上校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在戴笠身边这些日子，足以让他完全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军统。 不过林楠笙还是选择去见一面胡友辛，毕竟当年也是在这个审讯室外面的办公室里，胡友辛拒绝了他探望顾慎言的要求，是，军统当时是有规定不允许探视，但是也并没有命令禁止校级以上的军官探视，这一块规定属于一个盲区，你抬抬手让他过去也不影响什么，你就是不肯通融也符合规定。当时胡友辛就是选择了后者。 “胡主任，别来无恙。”审讯室里，胡友辛衣冠不整，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凌乱不堪，军统的人来抓捕时他当然不肯认命，反抗是必然的，但鲁申怎么可能让他成功，几个回合下来就缴了胡友辛的枪，人也被打倒在地，一身的泥土，考究的制服扣子也掉了，领徽简章也歪七扭八，实在谈不上无恙。 “我不相信你只是为了报当年那一口气的仇，这不是你的风格。”所谓最了解你的人很可能是你的敌人，胡友辛确实嫉妒林楠笙，但也正因为这样他又时刻关注着林楠笙，林楠笙以往的所作所为已经显示了他不是一个小肚鸡肠为了一己私利这么大费周章的人。 “胡主任明察秋毫，当年你也是按规矩办事，我知道。”林楠笙说到这里，胡友辛却是有一瞬间的难堪，因为他只是顶着照章办事的名头而已，真是的原因不足为道，“我有没有其他目的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咱们两个也算有缘，我来送你一程。”林楠笙说着对门口挥了挥手，穆成晖带着一个手下走进来。 “林楠笙，我是军统局的上校，是党国的高阶军官，你无权对我动用私刑！”胡友辛看到林楠笙的cao作，就知道他要秘密处决自己，“我要见戴老板！我要见毛主任和周副局长！林楠笙你假公济私残害党国军官，我要见戴——”胡友辛嘶嚎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戴笠就站在审讯室的门口，一双狼一样冷漠的眸子毫无感情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块腐rou，正准备随时割去。 “成晖，送胡主任上路。”林楠笙摆摆手，穆成晖两指夹着锋利的刀片，箍住胡友辛的头手腕一沉，鲜血飞溅，旁边胡老爷子也被同样的方式抹了脖子。 胡友辛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眼里有困惑有恐惧还有一丝了然，他倒在血泊里看着林楠笙笑嘻嘻地走向戴笠，后者手臂上挂着一件大衣，可以清晰地看到肩章上是上校军衔，那是林楠笙的军装大衣，戴笠抬起手臂将衣服递给他，没再多看审讯室内一眼，转身离开。这是胡友辛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幕，也是能解释他和周耀廷所有困惑的一幕，但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林楠笙穿上外套，先去办理了结案手续，“胡友辛畏罪自杀，这个案子就到这吧，去收尸。”他看着胡友辛这个不到四十岁就被授予上校军衔，也算是年轻有为风光一时的同僚，就这么草席一卷潦草收场，林楠笙想到自己，从最开始就已经认定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果能有个马革裹尸，竟也算不错的下场。 处理完全部的事情后，林楠笙离开地下二层回到审讯处地上一层办公室，戴笠早已不知踪影，但是从办公室几个人战战兢兢的反应来看，戴笠应是从这里离开的。 “我要清点胡家所有的财产，账本和物资原封不动的都给我运到情报处。”当事人畏罪自杀，这种几乎就等于认罪，抄出来的所有东西全部充公。 “是，林处长。”办公室的人更加恐惧了，他们甚至是急切的把所有抄家得来的东西给林林楠笙整理好往楼上搬运，其中一个人有些结巴的汇报：“报、报告林处长，胡家的账本，刚被局座烧了。”说到这个“烧”字时，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这个中年男人不算瘦弱的身体下意识一抖，似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事。 就在几十分钟前，戴笠从这里离开，办公室负责暂时接管这一批赃物的一个年轻人大胆的揽住戴笠，“报告局座，这是从胡家抄出来的账本，以及我请点完赃物后做的财务整理，发现其中有个别物品和数目对不上，请您过目。”这话就等于明示林楠笙贪污赃款，严重的话还能冠上假公济私党同伐异的罪名。 但其实就算是真的也不需要直接跟戴笠说的，更轮不到一个小小办公室的文员强出头，办公室有主任，材料科有科长，审讯处有处长，怎么也轮不到这个少尉军衔的文员在戴笠面前搬弄是非。而且军统向来的规矩是外勤人员谁负责的案子谁清点赃物，人手不够可以跟毛人凤申请辅助，一个审讯处下的小办公室越俎代庖擅自清点，这种行为可算是直接和林楠笙撕破脸了。胡友辛这个位置都不敢轻易插手林楠笙的案子，何况一个小小的少尉。 那说话的男孩年纪不太大，但是容貌姣好的脸蛋上满脸写着“倾慕”和“崇拜”，眼里有无视旁人的傲慢和自负。戴笠接过账本，男孩高兴的表情刚刚浮现，就见戴笠看也没看，直接全部扔进旁边烧的旺盛的火龛里，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猛的伸手摁住那个男孩的头就扣进了火盆里，顿时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审讯室和外面的回廊大厅，进进出出几百号人都听到了这绝望的哀嚎声。 戴笠就这么维持的一个动作，十几分钟过去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他眼神阴冷，毫无感情，也没有任何同理心。他一直等着，直到那男孩渐渐没了声息，挣扎也越来越小，再过了一会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支撑力，挂在火龛guntang的边沿上，炭火烧着了他才穿上不到两个月的军装，乌黑的发丝也被火苗舔着瞬间就燃烧起来。 戴笠松开钳制男孩脖颈的手，脱下戴着的白手套一并扔进火里烧尽，“可惜我喜欢听话的人。把这里处理干净，一会林处长出来要是问起账本的事就说我烧了，他不会怪到你们头上的。”此后的几十分钟里，审讯处办公室鸦雀无声，剩下的人闭紧嘴巴以最快的速度把男孩的尸体处理干净，又换了新的火龛，但不知是否是他们的错觉，空气中还弥漫着方才男孩头脸被烧焦的味道，就像是恐惧的源头，丝丝深入所有人的骨髓里。直到林楠笙和审讯处处长唐光海从审讯室上来。 “烧了？”林楠笙狐疑的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火龛。胡家的账本明面上关于盘尼西林和十大箱小黄鱼的账目已经被穆成晖销毁，但是这些物资肯定不是胡家一朝一夕的来的，时间跨越久，肯定在账本里其他地方也有记载，这个必须要仔细筛才行，但是这些都是小事，并不在林楠笙亟待解决的事情里。因此账本和赃物就先存放在审讯处办公室暂管，等他处理完胡友辛这边的大头，再回过来处理账目，也就是这么个空隙，被办公室一个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小男孩给钻了空子。 林楠笙是了解戴笠的，他对这些钱财不是太在意，自己拿给他看他会看两眼，自己不说戴笠从来不不过问，怎么会专门烧了一本账册。然而办公室却很清楚事情的始末，一个有些急功近利的小男孩发现了林处长可能有贪污行为，就迫不及得的想在戴老板面前邀功，却被局座杀鸡儆猴。戴老板的确厌恶贪污行为，但是他同样厌恶自以为是不听管教的下属，那个男孩行为上犯了戴老板的大忌，死是必然的。只是所有人都想不通，戴老板为什么要把两本账册烧掉。 “咋么了？都哑巴了？林处长问你们话呢？什么规矩啊这是，上峰问你们话支支吾吾不作答是谁教给你们的规矩！”旁边唐光海本没在意这边的事，却没想自己处室里的人一个个的都奇奇怪怪，这林楠笙可是戴老板面前的红人，刚才在下面他可是看的真真的，戴老板是特意过来找林处长的。现在林处长问话，自己处室的人竟然敢支吾不言，这是不想活了？！ 还是那个倒霉的中年人，他敬了个礼，结结巴巴但还算逻辑没乱的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唐光海听完立马就明白了，这不光是戴老板杀鸡儆猴警告下面的人都安分点，还是明面上保了林楠笙，谁不知道当初林楠笙会来重庆就是给被以贪污罪带回重庆受审的顾慎言翻案的，那时戴笠就选择相信林楠笙，给了顾慎言一条活路。现在林楠笙也疑似有了贪污嫌疑，还是自己处室的人违规上报的，而戴老板又一次选择相信林楠笙，处决了僭越的人同时销毁账本。 “林处长别生气，是我唐光海管教无方，御下不严，竟然会发生这种严重违规的事。您就当给我唐某人个面子，我必会给您一个交代。”戴笠此举意在警告自己，唐光海不想得罪林楠笙，林楠笙办公室就在毛主任斜对门，和戴老板的办公室紧挨着，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危险了，他想干点什么你都不可能知道。 林楠笙心中异样的情绪逐渐发酵，积蓄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发，听到唐处长的话，林楠笙快速收拾好情绪笑道：“唐大哥这是哪里话，小弟是晚辈就腆着脸叫您一句大哥。今天戴老板的举动对我们来说是好事，用最小的代价给我们提个醒，这是看重我们，我们当竭尽全力为局座效力啊。” 林楠笙的话说的很周全，拉近了和唐光海的关系，还抬举了这位比自己大将近十岁但也是平级的同僚，同时把这个事往自己身上揽，还要大事化小，把戴笠对唐光海的警告说成是对两个人的鞭策。同时他也是让唐光海放宽心，自己不会对他怎么样，今天过去也不会再把这件事翻出来，大家同心协力为党国做事。 唐光海听了林楠笙的话顿时心里熨帖不已，不禁感慨也难怪戴老板和毛主任都对林楠笙这么倚重，这次出了这样的事竟然也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他，“林老弟，以后有需要，尽管跟大哥说，只要是大哥能办的，绝无二话。” “以后还要仰仗唐大哥了。”林楠笙又笑的真心了几分，戴笠没把事情做绝，也就是留着后手让自己等在这里吧，审讯处的人那绝对是需要拉拢的，之前处理审讯二室的人，唐光海没出声，默默把这个事忍下了，这是给自己面子，这一次他要趁着戴笠给自己铺好的路一举把这个人变成同一阵营的。 回到三楼，林楠笙冲进毛人凤办公室二话不说拉着人就往斜对门自己办公室走，毛人凤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戴笠不在办公室，他回家了。”果然话音一落林楠笙迅速甩开男的人胳膊撂下一句“帮我把办公室门锁上！”就跑没了踪影。 戴公馆里，林楠笙进了门就冲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扑了过去，报纸被扯破了一个角，没法看了，“越来越没规矩。”上位者抱住怀里的人，把报纸放在一边。“你判断事情的轻重缓急这一点一直很优秀，在当时情况来看，确实应该先去处理胡家父子，那是人证，万不可留，而且你能提前想到先让人把账册明面上的记录销毁也已经算是走一步看三步了。”戴笠抱着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淡漠，要是换军统任何一个听到都会吓得抖若筛糠，但在林楠笙听起来却无比温暖。 “但是？”林楠笙听戴笠的语气就知道他后面还有。 戴笠拍拍林楠笙的屁股让他不要作怪，“你低估了你周围人对你的恶意，哪怕不是恶意，但凡他们有一环给你拖后腿，你都将万劫不复。你是特工，是战争年代大后方最危险的工种，你的命很脆弱，稍有差池就会永远沉睡在黎明前最黑暗的路上。你要警醒。” 林楠笙在戴笠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便倾身咬住戴笠的唇，激动的亲吻，许久两人紧紧相贴的唇瓣才分开一个细小的距离，林楠笙喘息着迷茫的说道，“我会革命到底，但我不想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