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声 因你而重新拿起的勇气Chapter-1

    薰衣坐在书桌前跟往常一样复习平常学校教的进度，她打开书桌抽屉拿出复习讲义，便看到了之前炫希医生送给她的cd，上面写着大大的vivian。

    自从上次拿到后，她好像还没听过呢。

    她拿着cd从座位上起身，打开了房门走到了琴房，接着打开了音响将手上的cd放了进去，然后走到了一旁的白色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并拿起旁边小圆桌上的遥控器对着音响按了一下。

    她轻轻闔上双眼，将抱枕抱在怀里。

    一首优柔的钢琴曲立刻从音响中传了出来，藉由这首曲子，她感觉到一场朦胧细雨、一把红色的雨伞、一位小男孩、一位女人、一家音乐教室......

    当年，当她终于有机会再次去找那家音乐教室时，它却已经搬家。

    多年后，那家音乐教室、当年那热爱音乐的小男孩、那位女人的样貌早已从薰衣的记忆中模糊掉了，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琴声。

    而这回忆中的旋律再次唤醒了这一切，但除了琴声，她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薰衣睁开双眼，想不起来，她想不起来！

    「对了，乐谱！」她起身衝到放满钢琴谱的柜子前，不停的在每层翻找，一定就放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她抽出一本资料夹，几张纸从资料夹里滑落到地板上，薰衣蹲下身捡起谱仔细的看了看。

    这几张谱有些泛黄，应该是放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回想着那首无名的钢琴曲，确认是否跟乐谱上的每个音符相同。

    她展露出笑容，「太好了，找到了！」

    『那阿姨把这首曲子送给你，希望你总有一天，能够感受到这首曲子真正的含义，为没有名字的它命名。』

    薰衣的视线游移到乐谱的右上方，寻找着作曲者的名字，但却发现时光模糊了笔跡，完全看不出来写了些什么。

    她放下乐谱，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你了？」

    □

    今日早晨薰衣跟往常一样走路去上学，走到学校围墙旁时，突然一个天外飞来之书包从学校内飞跃围墙飞了出来。

    她吓的楞在原地，「这、这不是书包吗？」她看着眼前的黑色书包。

    程浩枫奋力一跳，跳上围墙，正好与在围墙下的白薰衣对到眼。

    薰衣睁大双眼，一副吃惊样，「你、你在干嘛啊！？」

    程浩枫笑了，像阳光一样亮眼，「抱歉喔！」接着他从围墙上跳了下来，顺手捞起自己的书包。

    她注意到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乐器盒，看看大小、形状，是小提琴没错吧？

    「先……什么都不要问，好吗？」他知道她已经注意到他自己背上背的小提琴了。

    她的双眼对上他的，今日他的眼里少了平常该有的光彩，反而变得异常的黯淡。

    他靠在围墙上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眼里透出一丝丝哀伤。

    薰衣也抬起头望了望，但没什么特别，「程浩枫，你在看什么？」

    「不是在看什么，是在听什么。」他闔上双眼，「你也要一起听听看吗？」

    「好啊。」薰衣也学了他的姿势一同靠在围墙上闭上双眼仔细倾听。

    有风声、有风吹动树叶的颯颯声、有鸟鸣声、平稳的呼吸声，一切听起来都是如此的美妙......

    「待会儿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他突然开口，打破这早晨的寧静。

    「咦？可是要去上学欸......」

    「其实，我早就打算翘课了，抱歉喔今天要拖你下水。」他勾起一边的嘴角，配合阳光撒落在他脸上的那瞬间，真的非常、非常的闪亮。

    既然都这样了，「好，我陪你去。」

    「谢谢你。」

    他们走进了一间花店，一推开花店的门甜腻的香味便扑鼻而来，甜到令人有些想反胃。

    程浩枫走向柜台，「小姐，上次我订的花好了吗？」

    「程先生吗？」

    「是。」

    柜台小姐站了起来，「好，请稍等一下。」接着她走向店后面的小仓库。

    一段时间过后，那位柜台小姐抱着一大束薰衣草花束和另一束比较小的薰衣草乾燥花花束走了出来。

    在程浩枫仔细检查并付完钱后，他转身将那束较小的薰衣草乾燥花花束交给薰衣。「这送给你，乾燥花可以保存的比较久。」

    她接下，「谢谢。」

    那另外一束呢？是要给向筠的吗？

    「走吧。」他带着薰衣走出花店。

    他们坐上公车，程浩枫一路上几乎没说什么话，跟平常吵吵闹闹的他完全不同，彷彿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只是一直盯着眼前的薰衣草花束，但眼神黯淡、笑容不再阳光、感觉心事重重......

    薰衣觉得跟他的距离顿时变得好远，处于不同的世界，而他并不会回头看看她......

    公车已经驶离都市了，从车内往车窗外看，右边是有些云雾繚绕的山、左边是一片汪洋。

    接着他们下了公车，这里离海很近，可以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大声响，可以闻到海水淡淡的咸味。

    「我们来墓园是要干嘛啊？」她非常害怕坟墓这种东西。

    「我们走吧！」程浩枫走进墓园。

    这里是不阴森，还很漂亮，绿油油的草地、五彩繽纷的百花们、排列整齐的黑色墓碑，有海潮声、有煦煦阳光、有徐徐的清凉微风，感觉就像公园。

    程浩枫走过一个个墓碑，最后停在其中一个前。

    他弯下腰将薰衣草花束放在墓碑前，之后重新直起身。

    薰衣也走了过去，她顺着程浩枫的视线看了过去，黑色墓碑上的人名刻着危薇二字，很美的名字，又有那么一点熟悉......

    「妈，我来了。」程浩枫抿嘴笑了笑，「生日快乐。」

    薰衣惊讶的看向他，「程浩枫……」

    「妈，我很想你。爸出国带乐团巡回演出了，要一个月后才会回来。你过得好吗？」他自言自语，声音说得很轻，却再也藏不住他对危薇、对mama的无尽思念。

    「我过得比以前好多了，妈，我不想再藏了，我真的觉得好累。」

    薰衣心头一震，什么藏？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妈，当初为什么这样结束所有的一切？你就不能想想当时年幼的我吗？就这样留下我和爸离开，你知道我心有多痛吗？痛到快要死掉了！我爱音乐也爱你啊......」泪水背叛眼眶落了下来，落在黑色的墓碑上。

    「你因为音乐而死，我深爱的音乐竟是害死你的兇手，我又该如何、如何是好？」程浩枫抓着自己的头，濒临崩溃的边缘，「每当我看到钢琴时总是会想起你，会想起我是因为什么而失去你，但当我每晚一个人去琴房时，我总是好怀念、好怀念做自己的那时候！」

    薰衣站在一旁听着，她的心也碎了一地。

    这就是她不认识的程浩枫，藏起心痛、藏起自己的程浩枫。

    「妈，我放弃了很多，我希望我可以走出丧母之痛，但还是忘不了！放弃音乐就是为了放弃你已经死亡的念头、藏起自己就是为了藏起与你的那些回忆！」

    薰衣想起运动会时，苏子轩跟她说得那些话：『偷偷告诉你，程浩枫他啊，是音乐班出身，他非常厉害，只要一出去比赛，一定拿冠军回来。』

    原来苏子轩说得是真的。

    「程浩枫。」她唤他。

    他回过头看着她，「薰衣，她是我妈。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你mama不是车祸过世的，对吧？」

    他不断的点头，「不是车祸，是自杀。你确定要听吗？我那残破不堪的过往？」

    「如果你愿意说出来，我非常愿意听。」薰衣希望他能为程浩枫分担一些他的痛。

    「我爸爸是乐团指挥家，他有他自己专属的乐团，我妈则是独自一人不被任何乐团束缚的钢琴演奏家，他们两个在国际上都享有名气，因此我从小就是在音乐都薰陶下成长的，小提琴一直是我的自信、也是我的骄傲。

    「我原本已经准备要离开台湾到国外的茱莉亚音乐学院留学了，追寻我爸妈的脚步，甚至是超越他们，但是在数理竞赛的下着大雨的那晚，我妈出了重大车祸......

    「她虽然活了下来，但双手却不再灵活，最后她选择结束她的生命，她才不会痛苦的活着。在那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不想面对的事实，我便发誓，再爱，也只能藏。

    「我转出音班、退出任何比赛、放弃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入学资格、转变形象，种种举动就是为了让自己跟音乐完全扯不上边。」他的眼泪不断落下。

    薰衣向他靠近，接着抱住他，伸手轻拍他的背，「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相较之下，我觉得你很幸福。」她说着。

    「为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我mama，或许在我是婴儿有见过，但我根本想不起来。所以你很幸福，我连我mama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不想藏了，我真的不想再藏了，我好想再用尽生命爱一次！」

    「那就这么办吧。」她向后退开，看着他。

    「我不会再藏了。」为了他自己好，也是为了薰衣好。

    「曾经，我的琴声撼动人心、也曾经一度悲伤寂寞过，但从今以后，我的琴声要让所有人的心为我悸动着！」程浩枫的双眼透露出坚决。

    薰衣展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很开心程浩枫可以重新拿起小提琴，她能够再次听到他的琴声。

    「你可以的，程浩枫。」

    程浩枫弯下身打开乐器盒拿出了他的小提琴，将它夹在左肩与下巴之间，右手上拿着的弓放到了小提琴的弦上。

    接着他开始拉弓，手指熟悉的在指板上压弦，彷彿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停止过练习。

    而他这次演奏的正是amazinggrace(奇异恩典)，这次他的琴声不再悲伤了，他因为薰衣的陪伴而有了再一次拿起小提琴、放手去爱的勇气。

    薰衣认真的听着，刚开始她的心的确又被他的琴声给撼动，但现在她的心似乎是为他的琴声而悸动着，他所演奏的琴声就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好像会把我们拉进他的世界一样。

    尤其是程浩枫在演奏时露出的自信微笑，使人深深着迷，完全深陷无法逃脱。

    薰衣不得不承认，程浩枫在音乐这方面就是真的非常有天赋，异于常人的厉害，说现在的他是演奏家也不为过。

    一切的事物配上程浩枫的小提琴声似乎都变得更美好了，那些让薰衣烦恼的锁事也全部烟消云散。

    她很高兴程浩枫可以对她说出他埋藏多年的秘密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要回覆苏子轩的告白啊？」虽然问这问题很没礼貌，但程浩枫还是很想知道她的答覆。

    薰衣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我想，我还是会拒绝吧。我知道苏子轩是个不错的人，但?我就是对他没有任何感觉。」

    对他，没感觉。

    那，

    对我呢？

    程浩枫也转头看着车窗外模糊的风景，接着他又问：「那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你也快升高三面对大考了。」

    「未来对我来说，太过于遥远了......」薰衣如果在这五个月内没有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她会死、会离开这世界，根本毫无未来可言。

    「就说一个想法嘛~」他故意撒娇，伸手摇摇她的手臂。「你会走音乐，对吧？」

    她低下头，「我不知道。」

    「难道是跟白希澈学长一样走医学院？」

    薰衣哭笑不得，她该怎么回应？

    对不起，程浩枫，我活不到那时候。

    对不起，程浩枫，我有可能会离开这世界。

    对不起，程浩枫，我喜欢你......

    「程浩枫。」她回过头看着他，他的双眼又恢復跟往常一样的光彩，不对，比之更耀眼了。

    「我只想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还有，与你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她希望现在能下雨。

    但此刻却晴空万里。

    「可以请你闭上眼睛吗？」薰衣突然开口。

    他看了她一眼，「好。」接着他轻轻闭上双眼，什么话都没多说，直接进入永恆的黑暗。

    她无声的哭了起来，她并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忧。

    程浩枫感觉到似乎有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一滴接着一滴......

    他可以替她保管好所有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