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報到

    雖然身體疲倦，易喜還是早早醒來了，精神非常亢奮得前往十色餐廳。還沒九點鐘，餐廳大門是深鎖的，只能從後巷的員工出入口進出。易喜以為自己特別早到，沒想到遠遠就看到宋子祺已經穿著好整齊廚衣，背倚在後巷牆上，手裡拿著一杯超商咖啡。他正跟一旁黑襯衫的男人聊著天。

    黑襯衫的男人頭髮剪短有型，但是瀏海已有幾撮花白。年紀看起來不算老，但是比宋子祺年長一些。眼窩很深邃，但是黑眼圈也很明顯。總觀來看，他有一股很滄桑成熟的韻味。他抽著菸和宋子祺聊天，那根菸就像是他的早餐。

    宋子祺看到易喜走來，就和他介紹著：「那是我們內場新來的meimei易喜。感覺很嫩，你幫忙多照顧一下。」宋子祺轉頭，也跟易喜介紹：「這是店裡吧檯台柱羅仲錫。他是把妹高手，要小心他。」易喜對上宋子祺的臉，想到昨晚的想像，不禁面色緋紅。

    「不要聽他亂說，他才是高手。」羅仲錫眨眨眼，朝易喜一笑，散發著一種不羈的魅力。「你今天要帶新人？」羅仲錫問宋子祺。宋子祺搖搖頭，說：「當然是陳建群帶。」才說完，一個男大生模樣，穿著格子襯衫牛仔褲的男孩從遠處走來，他的樣子很清新無害，脖子上還掛著耳機。

    「小陳，帶易喜進去。幫她找一件廚衣，給她一個空的置物櫃。教她做早上開班要做的事。我和羅仲錫要去開主管會議。」宋子祺說。

    易喜心中稍微輕鬆了一下，還好是陳建群帶他。陳建群看起來很好相處。

    她換好衣服，來到廚房，看到充滿不鏽鋼檯面和爐具的專業廚房，易喜心中很感動，感覺離夢想又近了一些。

    「叫我小陳就好。我們早班來，要先去開瓦斯。」瓦斯房在另一旁房間，餐廳開在老社區，還沒有天然瓦斯，必須叫瓦斯桶。這間房間內除了大面的透氣窗戶，還有大型的六門冰箱兩台。易喜跟著陳建群走，陳建群又帶她去另一個房間：「這裡是小倉庫，專門放乾貨的。你會常常來這裡拿東西，進貨的時候也要來這裡整理東西，記得要看保存期限，原則是先進先出。」她看見一排一排的高架，上面整齊得放著瓶瓶罐罐，地上的棧板上還疊著一袋袋的米和麵粉。

    陳建群站在靠門口處，認真得跟易喜解釋那些東西比較常用。易喜非常聚精會神得聽著，這裡光糖就好幾種，醬油就好幾種品牌。每種菜色用的醬料都是不一樣的，非常講究。這時一位皮膚黝黑，身材壯碩的男人擠進小倉庫的門，一看見陳建群就把他擠壓在牆上，嘻皮笑臉得將手伸進陳建群跨間，狠狠得抓了一把。陳建群邊掙扎邊罵：「靠爸喔！」但表情也是嘻嘻笑笑。

    「瓦斯開了嗎?」男人問。

    「開了。」

    「一大早和妹仔躲在小倉庫，行跡很可疑！」男人邊開玩笑說著，邊打量著穿著廚衣的易喜。眼神並沒有很友善。

    陳建群連忙介紹：「這是內場新同學，今天才報到的，叫易喜。」他也跟易喜介紹：「這是內場領班阿強師傅。」

    「幹，又是女生。宋子祺在幹嘛！」阿強收起了笑意，臉上有點輕蔑。他拍了拍陳建群的肩頭，擠擠眉說：「辛苦你了。」那種態度，就好像易喜是一個大麻煩。

    易喜從頭到尾只能很尷尬得站在一旁。她知道就算現在社會不一樣了，廚房大多還是男生的世界。陳建群完全忽視她臉上的不自在。他邊帶她到工作的位置邊問：「所以你之前在哪家餐廳工作？還是你之前是讀哪個學校？」

    「我之前是老師。」易喜小小聲得說。

    「老師？哪間餐飲學校的老師？」

    「痾……是歷史老師。」易喜愈說愈不好意思。

    「歷史老師？所以你毫無經驗？」陳建群提高了些聲調，感到不可置信。

    「我會很努力學習的。」易喜連忙說澄清。陳建群卻沒有再說些甚麼。他大致教她早上來要先洗米煮飯，收菜商送來的貨，一包包菜rou都要上秤。還要清點雜貨商送來的貨，確定要用的雜貨都有送到。然後拖了一大包洋蔥，可能有三十顆，要她站在角落，在自己的砧板前慢慢切絲。在家裡切兩顆洋蔥就淚流滿面了，何況三十顆。她嗆得鼻涕眼淚直打轉。

    陳建群好像很忙，要切的東西更多，把她放在角落後，也無法再亦步亦趨得跟著她。但是他卻忙得很自在，把手機放在杯子裡製造音響的效果，邊聽歌邊切菜。聽的音樂都是些地下樂團的搖滾樂，阿強師傅也在備料，兩人隔著長長的檯面，一言一語得自在聊天。後來又來了幾個師傅，他們對易喜有些好奇，他們走進來時，打量了一下她切東西的模樣，竟然也沒和她多聊，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隨著時間愈來愈靠近中午，外場也上班了。整個餐廳瀰漫著一股輕鬆自在得熱鬧。這樣的氛圍是易喜以前的工作環境不曾有過的，確實和「料理人」演得一樣，緊張緊湊卻同心協力。只是此刻的易喜覺得自己好像被這環境擱在角落，無法融入，大家對她也不太熱情。

    易喜切了好久，好不容易切了十顆洋蔥。正覺得辣眼，抬起脖子眨眨流淚的眼睛時，發現宋子祺雙手抱著胸，站在斜前方，非常冷淡得看著她。宋子祺抓起一把易喜切的洋蔥，攤在手上一看，說了句：「太粗。」他直接把易喜辛辛苦苦切得那盆洋蔥丟到陳建群眼前，淡淡得說：「拿去煮員工餐。」

    陳建群嘆了一聲，把剩下的洋蔥都拿到自己的檯面上，跟易喜說：「快來不及了，我來切好了。」他下刀很快，剩下二十顆洋蔥，只花了他十五分鐘。他拿了一絲洋蔥給易喜看，薄可透光，非常漂亮。「至少要這麼薄才行。」他說。

    易喜開始覺得心慌。自己的程度既然差了這麼多到底該怎麼辦。這時阿強師傅正好去冰箱拿東西，回來時丟了幾根蔥在易喜的砧板上，只說了句：「蔥花。」易喜已經信心全失，她求助得看向陳建群，陳建群正在忙別的事。她又看向宋子祺，宋子祺仍是雙手抱胸，默默得站在那邊。

    「我切嗎？」她怯怯得問宋子祺。

    「切。」宋子祺點點頭。他全程看完，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甚麼都沒說就默默得離開。

    餐廳開始營業了。十色餐廳不是便宜的餐廳，但是商業午餐有優惠的價格，所以很多人趁商業午餐的時間來品嘗。座位很快得坐滿，廚房的點菜機也一直列印出已點菜的點單。宋子祺站在點菜機前面控管著點單。

    易喜被叫來叫去，一下搬盤子，一下打飯。都不是很困難的事，但也讓人停不下手。廚房的火爐全開，爐台上炒菜的大火轟轟作響，靜電機的馬達運轉聲不絕於耳，洗鍋子的水聲和炸東西的油泡聲也沒有停過。環境活潑而嘈雜，但每個人的動作都井然有序。

    阿強師傅正燒好一道菜，他將菜倒進盤裡，抓了一把蔥花正要撒時，手卻停了下來。「誰切的蔥花？」他的聲音不大不小，聽不出情緒。但整個廚房卻安靜下來，大家都兀自停了手邊的工作。

    「我切的。」易喜非常害怕得舉了手。

    「過來。」阿強師傅說。他的聲音冷淡，臉上看不出情緒。易喜趕緊小跑步過去，有一瞬間她很擔心自己被賞巴掌。

    阿強師傅把手上的蔥花給她看：「大大小小，還有許多沒切段。這不能用，你自己拿去廚餘桶丟掉。」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大家都屏氣凝神，空間才會那麼安靜。易喜感覺到許多人有點唾棄的目光。她抬頭，求救般得看向宋子祺，宋子祺只瞟了一眼，依舊什麼都沒說，繼續控管他的點單。

    廚房的尖峰時間，才管不了誰的心情，下一秒大家又繼續動作，環境又熱鬧起來。阿強師傅又大聲罵：「幹你娘，陳建群，三秒內把蔥花給我切好。」他還隨手抄起一個配料碗砸向陳建群。

    「我靠！」陳建群靈活得閃開，配料碗匡噹一聲掉落地上。「還好沒射準。」

    大家又笑了起來，忙碌的節奏又精準得開始了，好似剛什麼也沒發生過。

    易喜的心理慢慢難過起來，不是因為阿強師傅洗臉，而是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就像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只能站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