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零 云家

    6   卷零   云家

    “一会儿见了茗大人和大小姐，可记着要嘴甜。”

    淡积仰头，看周管家满脸堆着笑，一路迎着来人点头打招呼，一面低声嘱咐着，一面领她走过这深宅大院中一道道华美的长廊。心中免不了连连称奇，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连家府邸，遗世独立于南冥之海上，灵域人称：海市蜃楼。

    蜃楼依山势建于岛上山林之中，云雾缭绕，院墙参差，园林中尽是南冥海一带独有奇株异草，楼阁水榭，无不清雅绝尘。据说连家先祖善御云，降伏了蜃，使其吐气凝成楼台之状，故而以其命名。之后连家历经千年，代代居于此地，成了灵域中最富盛名的世家之一。如今这连家仍以御云闻名，七十二宫中的云师们各个出自连家门下。

    “你可听见了？”

    淡积这才回过神来，小心低头答道：“是，三姨。”

    这周管家原是淡积母亲的三妹，早年嫁了连家一家仆为妻，跟着在连家寻了个管家做，倒也滋润。不过近来回海内探望了她jiejie，方知她那原先家底尚且殷实的姐夫家如今经济窘迫，一家子合计着，便见机嘱托她带着外甥女儿一同下南冥，来连家看看能否也能谋个差事，补贴家用。

    周管家低头看了看淡积那神情怯怯的模样，心想到底还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便有心多教她些：“这会子看呆了吧？哝，抬头。”

    淡积抬头，只见四方庭院之外有一耸立的高塔，传来声声空灵的钟声。塔周的碧蓝天空中盘桓围绕着几簇云，泛着隐约斑斓的彩色光晕来，那景象美得忘却烦扰。

    可庭院正上空却不断有白色的流云漂浮而过，现下也并非黄昏，只有那彩云在风中却像是活了般围绕在钟塔之巅。淡积不解，又听她三姨说道：“那便是茗大人的彩云，霞。“

    “看样子是已经回来了。“

    言毕便又带着淡积穿过一座山涧之上的拱桥，走上一道绵长向上的台阶。台阶高耸，上去几步回头便可俯瞰连家宅邸与群山，远眺可见南冥蓝海，淡积累得气喘吁吁却也心旷神怡。

    台阶之上再拐个弯去，便是出云阁。

    周管家一边喘气一边还不忘嘱咐道，“如今..呼，如今茗大人的夫君，源先生，已不大管事，许多琐事都是连大小姐，也就是曲陌小姐做主了。“

    “是茗大人，有意历练大小姐。好为她今后，哈，成为家主，做准备呢。“

    淡积乖乖点头，“淡积知道了。“

    三姨早在路上就和她说了不少连家的事，她已知连家与其他并称隐三家的氏族一齐尚崇古制，为母系世族，女尊男卑。故而一直是女性家主茗大人主外，其夫源先生主内。如今这位连大小姐连曲陌，年纪轻轻便已是灵域世家中有名的绰约人物，治家手段想必也很厉害。

    出云阁外守着的家仆见两人拜见，向内传了话，得了应允后边邀其入内。

    “好了，可仔细着言行了。“周管家熟练地堆着笑容，又轻轻叮嘱一句，这才跟着进去。

    家仆领着二人边走边道：“茗大人正忙，两位请随我去欲雪斋见过大小姐。“

    “好好好。“

    欲雪斋今日不少来客，才刚踏入其中，便见到另两人正跪坐在堂前席上禀事。左右两位家仆靠墙而立，示意两人现在一旁等候。淡积看她三姨在人前便一直笑得喜庆，便也学样挂起笑容来点点头。

    悄悄环视一周，此处便是连大小姐平日理事读书的处所。室内陈设简雅，一帘薄如蝉翼的半透明折屏立于堂前，屏风之上绘有水墨流云，仔细凝神望去，那流云时舒时卷，竟在游动变换。屏风后隐约可见一月白色身影依着凭几而坐，在身前的案牍上提笔书写着什么。其人身侧似乎还跪着一位红衣侍女磨墨。

    侧面墙上开了几扇的明窗，窗棂做成了各式雪花纹，细致精巧，借由细杆支起，透过窗可见远处山海。南冥温暖的海风带着花香轻轻拂入，屏风后的书页与女子的长发微微起舞片刻，淡积又看呆了。

    她姨母见状悄悄戳了戳她，这才回过神来。听见堂前那两人汇报道：“倒还有一件琐事，方才列家来信使拜见了茗大人，大人留她多住几日，可须我们另外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单独安排饮食？“

    屏风后传出一年轻女子的声音，动听中似乎有些孤高冷淡，“是什么事须让列家派人亲自跑一趟？“

    “这..小的不知，不过茗大人会完信使后似乎略有愁绪。“

    “来者是列遥风小姐？“

    “回大小姐..这小的也不知..不过来人似乎说到也想求见二小姐。“

    连曲陌稍稍顿了顿。

    “知道了。不必另作安排，直接请她去二小姐处便可。“

    “是。那小的先退下了。“

    周管家见二人告退，便推着淡积上前，不敢跪坐席上，只弯了腰，作揖道：“大小姐安。管家周氏见过大小姐。”随机笑眯眯地介绍淡积，将来意一一禀告。

    那头沉默，只顾在案头书写并未停笔。

    淡积小心站立，又见她姨母陪笑地脸都僵了，竟感到不知从何而来却充盈了整个空间的威严冷冽之气。

    片刻后，方才停笔，开口却径直问身边红衣人道：“现下哪处缺人？”

    侍女声音甜美婉转：“倒没见哪儿人手紧..除了那处..”

    连曲陌抬头望了望窗外，“那便送去三小姐的别院吧。”

    淡积见周管家顿了几秒，脸越发僵了僵，好似这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不敢有怠，拉着淡积谢道：“谢大小姐！”

    屏风那头红衣侍女又开口含笑道：“你唤作‘淡积’？”

    “回小姐，是的。”

    “本名便是这个？”

    “回小姐…‘淡积’乃是入府时按规矩新起的。”   淡积战战答道。

    女子笑道：“该谢谢周姨，倒替你起了个好名字。”

    周管家仍是笑，可这会子却笑得仿佛心有不安，额边都笑出了汗。客套了几句便知趣道：“那小的这便带淡积退下了。“

    两人出去后，红衣女子这才嗔道：“你明明听了两句便知了大概，为何还允了？”

    方才那股冷气这才散去。

    “这周管家素来圆滑周到，如今引荐这位少女想必是与她沾亲带故。”女子仍旧埋怨，“还有，你当着旁人的面儿，还真把我当侍女使唤了是吧？骂死你！”

    “嘟嘟囔囔，”连曲陌在女子面前作毕恭毕敬状垂眸，却淡笑道：“我不过念及她家身为连家几代家仆都还忠心，便只当送了个人情罢了。”

    “呵，这人若好也便罢了。若也同周管家般是个见风使舵之徒，你这会子把她扔到别院，还不知语卿愿不愿意受你这人情呢。”

    听到女子以小字提及此人，连曲陌缄口不语，周身的气息又渐冷了下来。

    另一头淡积刚走出来，便被她姨母拉着疾步下了长阶。她见周管家面色铁青，难看得骇人，犹豫好久，到过了拱桥回到下边院落里才敢怯怯发问：“三姨..这是怎么了？”

    这周管家原以为不过是一用人的小事，只要连大小姐允了，再由她这里给淡积安排个闲差，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虽然连家上下管家远不止她这一位吧，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亏她还留心连家用贴身家仆时起名的偏好，特地给外甥女起了个讨喜的。可现在连大小姐一开口便要将淡积送到三小姐房里，这叫个什么事！要知道那可是连家上下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

    “怎的偏偏是那处！”思来想去，周管家郁闷得跺了跺足，“说她待下人太严厉吧，倒也不至于…小小年纪，行事竟..”

    “三小姐那处究竟怎么了？”淡积不解问。此前姨母只提过连家这代本家有三位小姐，大小姐与二小姐自是分外出众，而对这位三小姐却从未费及半点口舌。

    “连三小姐，连舒。”

    “那可是连家上下都讳莫如深，灵域众生都避之不及的祸…”   最后一词尚未出口便被吞了回去，周管家瞬间堆砌起笑容面对迎面而来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