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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秘密

    张侍郎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全家的性命就全看李淙和自己儿子有多少情分。现在看来,还是有一些的,毕竟少年相伴,欺骗利用里也还是掺杂了一点真心。

    侍郎辞官,户部上上下下全部换人,各路都在想办法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只是争夺里已经没有了姓张的,

    张维玉和顾淇带着两个孩子上了马车,五层厚垫,两个火炉,顾淇产后几乎丢了半条命,病恹恹地靠在车壁上,脸色依旧很白,他和燕祈的女儿就躺在臂弯里,沉沉熟睡,张维玉最后清点完家里的物什,登上车来,帘子一放,“回乡。”

    这一回,就是三年,苍云军明面上没有说法,实际上却实实在在地得到了弥补,军费翻倍,扩充编制,最高统领甚至得到了一些独立指挥权,“长安路遥,强敌环伺,若军情紧急,苍云可自行调度,便宜行事,三日内报京城即可。”

    燕祈今日服役已满,三年又三年,断了左臂的孤军持不了盾,便以身作盾,敌军之前孤峰一柄,雪亮的霜刃从不后退,舍生忘死,几度生死之间,燕祈总是仰面看着漫天的大雪,数着这是和顾淇分开的第几年,他也听说了张家的败落,猜测可能是顾淇求了他的夫君,最终却失了势,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了,方大夫不肯告诉他更多,但需要用到太行冰蟾,他生产的时候肯定凶险异常,也不知道他可好些了。

    退役,不过一碗烈酒,一排荒坟,生者死者靠在一起,道一句珍重,便脱了军装牵着老马,离开了雁门。等到他走到家乡的时候,河上冰都已经开始化了,潮湿的春风在雪里吹来,枯败的枝条上圆鼓鼓的芽孢吐出了一点嫩黄色,

    燕祈闭上眼,去闻风里带来的梅花香。家中老父神色肃穆,站在门口,朝着归来的儿子行了个军礼,母亲则哭着跑出来,捂着他被生生砍断的左手,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祈儿,祈儿。”

    “瑶瑶,不要去闹你爹爹,过来!”,张维玉这个女儿,又粘人又闹人,顾淇不过离开一两个时辰,她就要从家里溜出来跑到镇上书院里找爹爹,满镇子的人都知道这个顾先生家的小女儿,见了就告诉张维玉,“快去抓您家千金,又跑啦。”

    顾淇看见张维玉进来,笑着将女儿递给他,自己捶了捶后腰,对下面坐着的十几个学生说,“课业就到这里,开春农忙,书院早下学半个时辰,都回家去吧。”等一屋子小孩儿都跑光了,张维玉扶着他坐下,端了杯水来,递到唇边,“惯着她,这么大的还抱,腰都僵了,疼得厉害吧?”

    顾淇没说话,依旧将手放在身后,揉着酸疼的腰,张瑶跳下去,两只小手顶在顾淇腰上,小嘴巴一鼓,“爹爹累了。”

    “还算有点良心,”,张维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阿淇,你真的不回去了吗?五年期满,他该回乡了。”

    “回去做什么?他身上有军功,就是没了手,也能找到好姻缘,我已经......”,顾淇本是满不在乎,却在看清了书院门口踏进来的人时,跌了茶杯,满手是水,烫得通红。

    张维玉诶一声,忙着给他擦,回身一看,是个很高的年轻男子,面上带着微笑,眉目倒是俊朗得很,正待奇怪,忽然发现来人左袖空空,张维玉马上知道了,这就是顾淇那个人,他马上过来哄张瑶,“爹爹衣服湿了,瑶瑶跟我去,拿新的来,来,听话。”临走,若有深意地嘱咐了一句,“书院事多,就不用着急回家,万事有我。”

    “怎么这样不小心,你看看你。”燕祈走到他身边,跪下一条腿,用衣袖为他擦衣服上的茶水,礼数周全,进退得宜。

    顾淇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风霜和岁月已经让他的面貌不复少年的张扬,却多的是沉稳和平和,心跳砰砰砰,顾淇忽地有些头晕,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那是......”,燕祈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又问,“那孩子,就是你与张公子的女儿吗?长这么大了?上次见,还是,还是......”

    顾淇忽然觉得非常委屈,非常难过,止不住地心酸,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几乎快要哭出来,喉头滚了滚,只能答道,“是,叫张瑶。四岁了。”

    是你的孩子,在肚子里憋了那么久,生的时候,差点疼死才生下来的孩子,顾淇在心里大声地喊,到了嘴边,却只是淡淡地问,“你呢?回乡了,寻......寻到亲事没有?”心很疼,气也喘不上来,顾淇强撑着坐着,绷得浑身僵硬,

    “回去了,我与人结过契的。”

    顾淇终于忍不住了,想过他会再成家,却没想到亲耳听到,自己竟是这样难过,他呼吸急促,脸色发白,手一把按住胸口,心酸得支撑不住,脑中轰鸣不断,张了张口,“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天旋地转,嗡嗡作响,

    “淇儿!”,燕祈看见他往后倒,惊得顾不得许多,上前搂着顾淇,又看他一直在捂胸口,慌忙也跟着将仅剩的一只手捂上去,为他顺着气,急急地呼喊,“淇儿,你是病了?还是怎么了?你等着,我去把张公子叫回来,你等着!”

    “你......不要去,你......陪我一会儿。”顾淇却百般不愿,稍微稳住一点身形,就拉着不让走,

    “爹爹!”外面,张瑶又,又跑来了,一来就往顾淇身上扑,转了转眼珠,瘪着嘴,似乎极不情愿地朝燕祈小声叫了一声,“父亲。”

    燕祈没听清,以为她要说父亲如何如何,问道,“你父亲说什么?”

    顾淇却一把捂住女儿的小嘴,“整日就找爹爹,去,爹爹有客人,去找你父亲。”

    张瑶不乐意了,“就是父亲让我来的!父亲让我叫这个人父亲!”

    燕祈听了几遍,才明白过来张瑶在说什么,顿时如遭雷击,茫然道,“你......你父亲,让你,让你什么?”

    “爹爹!”

    “淇儿!”

    这事,就这样被四岁孩童一声喝破,顾淇两次三番地受了惊,竟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燕祈慌得不行,抱着他进了书院的内院,自有给先生们起居的地方,探了脉,摸了鼻息,气血虚亏,身体孱弱,好在并无其他,燕祈震惊之下,开始抓着小孩子问东问西,直问得四岁小儿急得哇哇大哭,吵得顾淇醒过来,

    “我......我不是,你别哭,淇儿,淇儿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哎......”在关外浴血五年军功无数的苍云将士,手忙脚乱,慌不择言,碰翻了书柜笔筒无数,垂头丧气坐在床边,小张瑶被他抓着,正边哭边一巴掌一巴掌地拍他的脸,扭着身子要挣脱,

    顾淇看了看,叹了一声,笑了出来,无可奈何地说,“女儿打你,你可服气?”

    燕祈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看见他笑,听见他亲口说“女儿”,仿佛又成了那十八九岁的少年郎,眼中浮起亮光,脸上泛了红,灵活地将张瑶一把举着,转了个圈架在肩上,满屋子跑了两圈,哄得小孩儿咯咯笑,又一把将她抱下来,放在顾淇床边,

    “淇儿,你怎地,不告诉我。”,燕祈看着他,泣不成声。

    张维玉一五一十地将事情据实告知,“顾淇与我,各有所需,他在府中那些日子,受了很多苦,想尽了办法地帮你,帮苍云,生瑶瑶的时候,打断了骨头,血都快流尽了,不比你沙场生死好过多少。”

    燕祈的手抖个不停,双眼通红,扑通一声跪下朝张维玉磕了个头,张维玉赶紧站起来,“不敢,张家能保全,也是你的功劳,我知道,你在密信里抹去了张家的名字,倒是我该朝你跪的道理。”

    “护我妻儿,是再生之恩,张公子受得起。”燕祈执意不起,一定要谢了才算,张维玉也只得随他。

    “只是此后,你打算如何?”

    “我要朝顾家再提亲,我也求张公子,能与淇儿合离。”

    张维玉满意地笑了笑,“是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