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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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去世之后,我给继祖母写了一封信,说想到香港给祖父扫墓,看看祖父的房子。继祖母回信说随时欢迎我回家。出发之前,我和香港那边通了电话,与继祖母关心问候一番,告知我的行程。回家那天,用人们排列整齐地迎接我。我再次住进曾经的房间。 奶娘陈妈早已去世。管家陈太太是陈妈的女儿。我见到继祖母,发现她真的老了。她如同即将凋零的花,卷了边,失了颜色,毫无活力。她的近身侍女们换了不少中年和青年的新面孔。我了解到,霜台终身未嫁,年老后受慢性病困扰,在永宁别墅一个房间养老,有年轻侍女照顾着。她在两年前去世。 在学生时代,我靠着一张俏脸交到了不少桃花运。不过,我不擅长处理恋爱关系。当我和女朋友交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被另外的女人诱惑。我总是在出轨,而后提出分手。如果她愿意原谅我,我则会重复以上过程直到她忍无可忍。 我厌倦了这样的感情生活,也讨厌女人对我的怨恨。我憎恨我的父亲,却在无意中变成了和他差不多的人。婚姻总是对女人造成更严重的伤害。为了防止我的妻子重复祖母和母亲的命运,我干脆不结婚。我的meimei也是如此。我不再谈恋爱,只谈性。上一次来香港,我第一次接触妓女,开始了闝客人生。 我走进了一家看上去非常高档奢侈的夜总会。香港是一个国际都市,也是英国的属地,会英语的香港人不在少数。五年前那个时候还没有《中英联合声明》,香港在未来会更换旗帜。外国顾客也时常流连花街柳巷。我进来之后,一个八面玲珑的男经理用英语跟我这个新客热情地介绍着他们的服务。 我直接选了最豪华的包间,说要一个漂亮的亚洲女人。我只和白皮女人搞过,真不知道如何评判亚洲女人的长相。长时间的飞行本来应该让我疲惫,但我毫无睡意,甚至有点兴奋。也许是香港的天气真的太热了,让我欲望灼烧。我没有心情猎艳,来这种地方找女人最简单不过。 他带了好几个女人供我挑选,从清瘦到微胖,从平胸到巨乳,从学生妹到熟妇……我的目光被站在边缘的一个女孩吸引了。老实说,我有点害怕她是未成年。但想了想,亚洲女人显小,她应该有十八岁。经理示意她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又问我要不要多点几个。我说不用了。 “先生,我能为你服务吗?”她说的是英语。她咬字清晰,发音圆润,甚至给人一种教学示范的感觉。 “你今年多大了?”我问。 “二十一岁。” “真的吗?我看着不像。” “是真的。” 经理说她是第一次开张,价格会高很多。从购买服务的角度看,处女没有经验,体验一般,价格高昂,总体来说性价比不高。有些男人喜欢银枪沾血怎么不去搞经期的女人,血还更多。我多少有点无法理解。 我都想换一个了,换成旁边那个丰乳肥臀的紫色比基尼女人。她气质成熟,看上去大概30岁。但处女的声音太好听了,我想和她聊聊天,在床上聊。她身穿大红色的挂脖无袖长裙,露着平坦的乳沟和半个后背,脸上抹着浓妆,但气质依然像个大学生。 其他人离开后,我们两个人待在宽敞豪华的房间。她告诉我,她叫贾斯明(jasmine)。她清丽秀美,气质不俗,与这里满目金黄的俗气装修格格不入。她长得不像广东人,似乎是江南美人,身上带着隐约的梅雨时节绽放的茉莉花的香气。 贾斯明是不会讲粤语的大陆妹,但她会讲英语。她的父母都是反动知识分子,双双自杀。她想,她必须逃走。游泳的话,很可能在半路被枪打死,被水淹死。那个蛇头有船和路线,但只收漂亮的小姑娘,到了香港必须干这一行。她知道,但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她应该过一种淡然平静的高雅生活,而不是背井离乡跟我这种人渣上床。她有没有经验,我一眼便知。她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和恐惧,像是决心献祭一般,讨好我,向我卖出她的身体。我让她躺着,不要动作。我把头埋进她的胸口,嗅闻她的香味,双手贪婪地抚摸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我第一天告诉她祖父的葬礼,第二天告诉她父亲的离世。那几天,我都睡在她的床上,欲死欲仙。虽然过了二十年,但我还是有点想再见她一面。这一行吃青春饭,没有存款的老妓晚景凄凉。她可能早已引退,我和她大概不会再相见了。 在此次香港之行的第一天,我陪继祖母吃完晚饭,又去了那家夜总会。我点了一个资历颇深的女人,向她打听。她果然知道贾斯明的情况。 她说,贾斯明曾经红极一时,后来离开这里,做了一个黑帮大佬的情妇。那个男人被仇人枪杀后,她就隐居了,应该就在香港的某个地方。大佬和大嫂的长子也被枪杀,二儿子顶了位。贾斯明似乎一直没有孩子,她年轻时流产过几次。 我后来又听说了另一件传闻。某个有钱的变态佬喜欢玩孕妇,他是第一个包养贾斯明的人。在他的床上,她生下了一个死胎。那个混血胎儿肤色灰白,头发和眼睛是金色的。他的金色眼珠被那个男人抠出来做成了标本。 眼球标本的传闻无法考证真实性,也不知道贾斯明具体在何处流产,但她生下了一个混血死胎应该是真的。这个故事的年代亦不可考,那个死胎的父亲是谁不得而知。我为她的人生长叹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 我重返永宁公馆的时候,再次看到了小德子。他颧骨高耸,身材瘦削,精神矍铄。他依然侍奉继祖母,恭顺勤谨。我到这里的第三天早上,他没有像平常那样起床为继祖母梳头。她知道小德子从不晚起,让侍女去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侍女一到小德子的房间,就发现他浑身僵硬,面容安详,已经死在睡梦中。他平常看起来很健康,近身侍奉公主,毫无生病的迹象。他之前给自己刻了墓碑,制作了一副对普通人而言的好棺材。 他的墓地里祖父不算远,墓碑上只有三个字:小德子。他在1900年出生,于1984年去世,算得上高寿。可见孽根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让男人被欲望控制,活得像原始动物,又让男人短命。 也许地位低微的奴仆会在长久的卑贱生活中爱上高贵优雅的主人,身体的残缺加重了他内心的扭曲。他早已爱上主人,但他不能爱,不配爱。他能拥有的感情只有忠诚,包括对主人丈夫的忠诚。他大概从未怀疑过忠诚之外存在另一种情感。 他为公主梳头,从黄发未褪到青丝如瀑到华发横生;他低头看着公主的鞋子,从花盆底到高跟鞋到平底鞋。继祖母曾经厌恶那些永远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大群宫女和太监,直到有一天,蓦然回首,她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祖父生前的爱好是收集古董。他的藏品与继祖母的藏品都有着清晰的分类目录。祖父没有多少存款,主要财产是房产、古董和股份。继祖母有着相当多的精品收藏,还有巨额存款。她之前在上海的宅子早已通过中介低价售出。 哪怕只是rou眼观察,继祖母本身的财产比祖父丰厚得多,远远超过了我的预计。这是我在继承她的遗产之后发现的事。我会卖掉一部分古董,把一部分留作私人收藏,最后卖掉这座宅子。 那一天,我和玛蒂尔出门游玩,回家时已经很晚了。在家门口,居然看到了等候的客人。按照我的吩咐,我不在家时不接待任何访客。德川夫妻来自日本,妻子叫明子,丈夫叫与贤(日籍韩裔)。他们的英语很流利,来这里是为了买一件古董。我们一起进门后,陈太太吩咐侍女沏茶,端上点心。 明子拿出了一张黑白老照片,上面是两个跪坐的和服美人,说道:“左边是玛瑙子小姐,右边是琉璃子小姐。在她们身后有两把刀,太刀虎尾切和胁差虎彻。玛瑙子小姐招赘了丈夫长明,继承了虎尾切;琉璃子小姐嫁给了一个荷兰商人皮特·范·西格,继承了胁差虎彻。 “二战结束的那一年,胁差虎彻出现在一个大型拍卖会上。卖家是荷兰人皮特·范·西格,应该是琉璃子小姐的后人。买家是时任香港总督的英国人麦雅达,也就是你的祖父。从长明先生开始,德川家代代经商,家境殷实。可战后经济萎靡,德川家也不得不节俭度日,实在没办法买回虎彻。 “当时的当家人是我的祖父,这也成为他的一大憾事。玛瑙子小姐就是我祖父的祖父的祖母。祖父已经去世了,我希望能将虎彻买回,告慰他在天之灵。所以,请麦克西姆先生务必将虎彻卖给我。” “家族故事很有趣。你说了这么多,不怕我故意抬价吗?”我说。 “当我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现在去收藏室好好找找。” 我按照目录,找到一个木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放着刀身、刀格、刀柄和刀鞘。刀身反射着灯光,照耀在明子的脸上。她稍微愣了一下,甚至想伸手抚摸刀刃。刀鞘上有德川的家纹。明子看得出来这是真品。一番商议之后,我决定以当时的成交价换算汇率和通胀率后的价格卖出。 “谢谢你。”明子说。 “我们能交个朋友吗?这么晚了,今天你们就住在我家吧。”我说。 “好啊,真是打扰了。” 与贤用日语嘟囔:“我真不想住在陌生人家里……” “哥哥(お兄ちゃん),不要这样。”明子说着,扯了扯他的手。 “你们夫妻感情真好,像是新婚燕尔。”我说。 “我们已经结婚七年了。”与贤说。 “你们结婚也太早了吧。”我有点惊讶。结婚七年还能用甜蜜的眼神注视对方,实在是难得。 “我都三十岁了。”明子说。 “三十岁?那你比玛蒂尔还年长,我真的完全看不出来。” “别说外国人了,日本人也经常说我年轻。可能是我和丈夫没要孩子的缘故。” 48岁这年,我和玛蒂尔·戈梅斯·科斯塔结婚。她很喜欢永宁公馆,所以我们的婚礼在这里举行。我们拍了很多漂亮的照片。不过,由于古董的售卖与搬运,这里显得有点空。 最终,我还是卖掉这里,结束了一个时代的回忆。我在澳门购置了一栋别墅,作为新婚礼物送给玛蒂尔。我们会住在伦敦,偶尔住在澳门,在世界各地旅行。 我们选择日本为婚后旅行的目的地。旅行的末尾,我们去德川家拜访。此时,明子已经怀有身孕,腹部臃肿。她身穿和服,显得温柔和稳重。胁差虎彻回到德川家后,她意识到自己身负延续家族血脉的重任。二人享受了多年的恋爱和婚姻时光,决定为这个家带来新成员。 50岁这年,我收到了妻子送给我的最珍贵的人生礼物——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我们为她取名为玛蒂尔。小玛蒂尔和我一样,有着蓝色的眼睛和细软的卷金发,也许她以后的瞳色和发色会变深。她太可爱了,我忍不住亲吻和拥抱她。 小玛蒂尔为沉闷的麦克西姆宅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我想起很多年前,那时我大概十一、二岁,我寻着祖母房间传来的奇怪声音,打开房门,看到了祖母和母亲在床上翻云覆雨。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女人和女人可以zuoai,甚至早于男人和女人如何zuoai。 祖母去世后,母亲终日颓丧,毫无活力。她知道我是什么人,不看好我的婚姻。她大概真的不喜欢香港,只参加了我在英国的领证仪式。我的meimei不着调,她的孩子们都是祖母和母亲在照顾。小玛蒂尔出生了,小丽萨可以和她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