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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季见予背着苏冷打了辆车,在他报上桃源居之后,苏冷哑声开口说自己要回家。

    “我要回去陪我爸。这个世上,他只剩下我,我也只有他了。”

    季见予腿还是软的,手指微微发着抖,突然弯腰搓了把脸,对她这句看似可怜伶仃实则冷情的话还是不甘心。

    “那我呢?”

    “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苏冷淡嘲一声:“你不一直觉得我在无中生有、无理取闹吗?”说完,她扭头看向窗外的同时两行清泪无声坠落,心像被凿开一样痛到无法呼吸。

    季见予喉咙又干又辣,忍有一团火,咬牙克制愤怒到极点,“你非要判我死刑?”

    “这不是你经常干的事?”

    沉默良久,季见予声线压低到发颤,“你他妈别不知好歹,觉得全世界都欠你。”

    司机听不下去了,猛摁了一下喇叭,怒斥这对小年轻:“再吵就下去!”

    在离苏家还有五百米的一个路口时,司机的导航提示地方到了,刚靠边停稳,苏冷推开车门头也不回走进夜色。

    “哎……”司机被震天响的关门声吓一跳,匆忙扭头,以为这俩人不付钱就跑了,看到季见予还在,心刚放下又忍不住发怒。

    “你说你们……”

    “再往前开,跟着她,多加多少钱都可以。”

    司机立马噤声,偷偷通过内后视镜觑了后座藏匿在黑影里的少年,觉得他天生有股逼人的领导者气质,看不出年龄。

    目送苏冷刷门禁进入小区后,季见予付钱下了车,抽一路的烟独自回到桃源居。

    苏南添航班晚点,电话里,苏冷像小时候一样撒娇不停,蛮横得很,非要等他回来带自己去桥头下夜宵摊吃烧烤。苏南添无法,只能答应,并哄她先睡,等他到了再喊醒她。

    苏冷不想让自己睡着,房间大开着窗,外面已经归于沉静的世界一切声音都无比清晰——风声、虫鸣、行人脚步、车流喧嚣,苏冷一直默默聆听,可直到十二点,苏南添和尤眉兰都没有回来。

    她突然想起来乔劲傍晚的时候提醒大家博主晚上会更新帖子。

    可一晚上过去了小群也没有动静,估计陈弥乔劲也在假期尾巴抓紧狂欢。

    苏冷眼睛发酸,眼皮子重重耷拉着水肿般睁不开,可她忍着那股不适,机械点开app

    那个博主是她的特别关注,系统自动推送了两小时前发布的内容。

    苏冷狂躁到极点又坠入炼狱无声无息的心脏再次开始律动。

    标题很直接明了。

    “其实我和他有很多合照,但在他的相机里,这让人遗憾。可我的相机里,也有很多他没有的照片。”

    苏冷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一开始追帖,就是被这种在朝圣路上一段不知所起但命定似自然而然靠近的缘分吸引。尤其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因为一段旅途结识,在无人认识他们的山川原野拥抱、亲吻,但最终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悲美学,令人动容。

    前几张照片,还是小男孩给博主拍的,唯一同框,不过是博主与他倒映在草坪上的影子。就在苏冷怀疑网友是不是被耍的时候,第六张照片,是男孩站在山顶面向流云峡谷的背影。

    他穿黑色冲锋衣,带一顶棕色牛仔帽,手持富士在拍风景,可漂亮的女生在拍他。

    背影高瘦清俊,微微露出的侧脸线条冷锐,窥一斑而知豹,站姿随性却有一览众山小的野性与朝气。

    无垠黑暗里,苏冷静悄悄的耳畔只剩下平稳律动的心跳。

    因为抬手拍照袖子往上缩了一截,细而劲的手腕那里有一块完整无缺的理查德腕表。

    不曾因为救谁而摔出裂痕。

    陈弥和乔劲的私信前后脚小心翼翼弹出来。

    “我瞅着那小男孩,有点像季见予?”

    “看帖子了吗?季四年前,去过川西这条线?”

    自然馈赠的夏夜晚风清爽又凉,卷起窗帘一角像云卷云舒,起起伏伏,苏冷指尖在屏幕上留下一道道水印,终于,她肯闭上不堪重负的眼,重重往后靠倒。

    *

    夜越深,上岸气氛越火爆,舞曲、酒精、一张张看不清的年轻面孔无限激发狂野欲望。

    酒吧的卡颜局,苏冷每次坐在吧台都会有人邀请她加入,她顶着今晚去高档餐厅吃饭的清透妆容走进这种鱼龙混杂的密闭空间,别具一格,黑色连衣裙,尤其突出,像误入浮华世界的小白兔,让人蠢蠢欲动。

    卡座里有十来个人,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更有助氛围推动,恨不得叠坐。舞池在播放一首慢摇,这边不断高涨的起哄呐喊盖过所有声音,苏冷兴趣寥寥夹着一根百乐哈密瓜,耐心等待轮到自己划拳。

    男生一队,女生一队,各自输得最惨烈的两人要kiss

    见怪不怪。家长、清白的好人都会觉得来这种地方的男女脏乱差,拿游戏人间当糟践自己的借口。的确,在这里,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可以因为一个骰子点数、一口酒、一群人起哄接吻、玩一夜情。

    思想传统的人真的接受不了这种玩法。

    想接吻正经找个伴侣接触啊。

    可认识一个人过程太艰难,沉没成本太大。越爱一个人,对对方期望、要求越高。倒不如和陌生人,走出这扇大门、夜晚一过,彼此形同陌路,都不需要有太大负担。

    很多人嚷嚷着羡慕老一辈的爱情婚姻,却依旧心安理得享受新时代不用负责的开放的男女关系。

    苏冷输了。说不上是脑子跟不上手,还是手跟不上脑子,在一片狂呼中她懊恼抬起右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更让众人神经兴奋,她自己也仰面笑出声。

    总有个声音冷酷又宠溺骂她蠢。

    回神时,全场都在高呼“kiss……kiss……Kiss……”

    苏冷扭头,挤了挤卧蚕,看到那个即将要和她接吻的男生。

    对方正掰着指关节好整以暇回望她,在等到苏冷看过去时,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在示意“女士优先”。

    挺帅,但就是感觉差点什么,也多出来些什么。

    苏冷还在想,下一秒肩头就被一股力量扣住,背也随着一声欢呼被往前推了一下,男生偏头先是碰到她鼻尖,两人呼吸交缠,眼睛互融般。

    “百乐哈密瓜的味道,很甜。”

    苏冷夹烟的手搭在他肩膀,迷迷糊糊笑着:“是比你们男人抽的好闻。”

    男生呼吸急促,盯着那两半微张的饱满红唇低下头。相触瞬间,苏冷闭上了眼睛,浑浑噩噩中闪过很多零碎又清晰的片语。

    “你别误会,我心情不好就喜欢找人接吻……”

    “好巧,我也是……”

    “不要拒绝我,上次我都没有拒绝你……”

    “你心情不好吗……”

    “心情不好就喜欢接吻啊,只可惜,以后只能和我接吻了呢……”

    心脏被震天撼地的哨声、掌声、呐喊声捅穿一般,苏冷被迫折在陌生男人胸前的手紧紧握着,根根分明的青色血管怒张,燃到肩头的烟跌进沙发,火在彻底熄灭的尽头燃得猖獗,猩红一点。

    男生明显带了欲望的呼吸扑到苏冷每一个僵木的五官,她弯了弯嘴角,毫无感觉,一呼一吸都有清甜的香。

    “我漂亮吗?”

    “我觉得你最漂亮。”

    历历在目的每一年冬,雪融化滴进苏冷眼底一般,是冷且清的,她黑眸格外澄澈,水光闪闪。

    “漂亮到什么程度?和我接吻的滋味好到能让你今晚过后怀念不得然后上网发帖子寻找我吗?”苏冷指尖虚虚从他沾上一点粉红的唇划过去,声音细细的,“你不知道我叫什么,不知道我出了酒吧白天是什么身份,嗯,你就发一个帖子,叫‘我要捞人,7月29号上岸卡颜局和我接吻的漂亮女孩’。”

    男生觉得苏冷有点奇怪,可她嗓音清甜柔软,喝醉了晃头晃脑有点可爱,偏偏红唇饱满,一言一行都有撩人的美艳妩媚,让男人邪念不止。

    “我一定会……”

    男生急不可耐再次偏头吻下去,一道摇曳蓝光闪过,苏冷被晃到眼睛,湿热舌头要滑进齿关那一刻,她杂乱的耳道突然炸开,胃里一阵翻腾,用力推开快要压到她身上的庞大身躯。

    “滚你妈的贱男,别逼老娘扇你!”

    她已经一巴掌打到一脸懵的男生半边脑袋,原本已经转瞬就重新投入新一轮暧昧状态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纷纷扭头观望。

    男生反应过来,撑沙发的手突然扯住刚站起来的苏冷的长发,表情狰狞,“臭婊子!装你妈的清纯……”

    苏冷痛得骨头都裂开,奋力挠抓男人小臂,腾出一只手摸到一个玻璃杯砸过去。

    男人躲得及时,松开苏冷的同时缩腿往后倒。玻璃渣子四溅,全场惊呼一声人人自危躲闪到一旁。

    苏冷头发凌乱站起来,呼吸不畅冷嘲一声:“怂逼。”

    “疯女人!”

    男生还想冲上前,被人及时拦住了,苏冷拨开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一路跌跌撞撞,似乎是往洗手间方向去。

    “那边什么事?”

    躺在沙发打游戏的游其森往人群聚集的地方随意一瞥,并不感兴趣。这种地方上演什么戏码都不奇怪。他今晚是被初中一帮同学硬拉过来的,前半夜大家久别相聚兴致高玩得还算尽兴,这会儿凌晨两三点,大家伙明显疲累,但奈何有几个彻底喝嗨的死活不肯散场。

    往前走想凑热闹的人又退回来,见怪不怪,继续张罗大家玩牌。

    “差不多得了吧。”

    “哎哟你怎么去三中收敛这么多,前面不是挺尽兴的吗?怎么,就因为我欣姐不过来你就要回家了?”

    立马有人笑闹,“我森哥对欣姐那是情根深种啊?分这么久了还没找下家呢。”

    “去你妈的,老子斗死你。”游其森甩开搭在肩上的手,倾身去拿牌,加入战局。

    今晚酒喝得确实有点多,一局结束游其森好不容易脱身能出去透口气,他不动声色目光从一个个人满为患的卡座扫寻过去,脑海里想起那个很冷的除夕前夜。

    他一个人很惹眼,不停有女人给他递眼色,游其森面色寡淡点了支烟,突然看到季见予的语音通话。

    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心有瞬间的滞空感,下意识觉得他是不是找不到苏冷病急乱投医。

    “哪儿呢?这么吵。”

    “酒吧,今儿一群初中同学聚会。”

    季见予嗓音很浑,似乎在不停吞烟,笑了一下,“得,本来还想找你喝两杯,你搞头还挺多。”

    游其森靠在通道墙面上,揉了揉鼻梁,调侃他一句:“我怎么记得你不喜欢喝酒来着。”

    “不跟你说,我找金远去。”

    “怎么,和苏冷吵架了?”

    游其森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脱口问出这一句。

    电话两头不约而同沉默了,季见予叹了口气,极少有与人吐露心迹的时刻。

    此间,他一字一句都充满疲倦,“我觉得我根本不了解她。”过了一会儿,又从容一笑,“可谁叫我就是喜欢她呢。”

    游其森似乎听到了一记重过一记的闷捶,如铺天盖地的音浪,也砸到他心脏一般。

    “爱到不行。”

    ……

    抽了两根烟,游其森往回走,突然被人叫住:“游学长?好巧,你也在上岸玩?”

    游其森盯着一张俏美面孔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焦璐这个名字,笑了笑:“巧。”

    说完,似乎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游其森心的表层泛起一层层褶皱,心不在焉躲开人群继续往前走了。

    无意抬头一瞬间,看到一群大概五六个男人同行,表情明显不善有商有量穿越涌动不停的舞池。

    游其森心头闪过一丝不安,循他们前往的方向放长目光。

    苏冷瘦瘦清冷的一抹颓靡影子从洗手间墙沿迟缓晃出来,毫无预兆闯进游其森空空如也的视野中央。

    他大脑迟钝,半边身体麻了一下,用手拨开人群跑过去,这是毫不迟疑的。

    苏冷一个人在洗手池抠嗓子眼将近五分钟,五脏都挤作一团,喉咙不断泛恶,可就是吐不出来。她浑身发冷,一直在抖,怕得不行,嘴唇早就失去了颜色乌青又紫。

    她不停用水擦洗唇齿,到最后,嘴皮破了一大块,撑在大理石面不停喘气,浑浑噩噩的,胸口一直在痛。

    她知道那个男生会来寻仇,可她抬眼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过来时,还是腿软心颤,直想流泪。

    可突然,有个洪亮声音用力喊她名字:“冷冷!”

    那群势在必得的恶人愣了愣,不约而同扭头去看。靠近了,游其森反而停下奔跑的步伐,一张脸锋利棱角泛着红,杀气腾腾迈着又大又稳的步伐直接走到苏冷身边,看都没看那群人一眼直接把人拽走。

    苏冷头晕脑涨,在路过卡座时扯住了游其森袖子,弱弱开口:“我包还没拿……”

    游其森停下来扭头看她,一张脸阴森得可怖,苏冷从没见过他这样,瑟缩一下,两只手交叠在身前,泛红湿润的眼很是委屈地怯怯看他一眼。

    他恼火她竟然心大到这种地步,甚至可以说是不自爱。

    可最后,开口问她:“在哪里?”

    苏冷看了过去,游其森又拉她走,最终停在那个狂躁混乱的卡座前。他看到了苏冷被扔在沙发角落的斜挎包,试图挤进去,却被不停推阻,甚至有几滴酒沫喷到脸上。

    女人们热辣邀请他:“哟,又来个帅哥,来了还想走啊。”

    太乱了,她怎么敢自己来这种地方还和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拼座喝酒醉到这种地步。游其森额头一阵狂跳,血脉贲张,黑着脸直接把不停伸过来的手打开,拿上包拽着苏冷大步离开。

    路上不断想起刚才那四个五男人来势汹汹的样子,游其森呼吸急促,拽着那截细腕的力量越来越大。

    苏冷跟不上他,内脏被颠起来,浑身都痛,不停叫他,最后耐心耗尽直接用吼的。

    “你他妈慢点行不行!”

    游其森被她撩得满腹邪火,鬼使神差吼回去:“你他妈能不能爱惜自己!”

    两人在通道面对面僵持着,游其森心脏发痛,揉了揉额角放缓语气:“对不起……”

    苏冷面无表情越过他走出去,胡乱挥赶试图困住她的手,在吸入一大口清新空气时突然停下,回头对气喘吁吁的游其森说:“我不仅喝酒,我还和别的男人接吻了,你懂吗,就是那种玩游戏输了,我们嘴对嘴。但亲完我打他了,那个傻逼男的不服气就准备找人揍我。”

    游其森一张脸白得不自然,薄唇紧抿,颌角爆起几条青筋,在苏冷看来,他在平静地、高高在上地审判她。

    “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现在你可以滚了。”

    她用最淡漠的语气说最粗俗狠心的话。

    游其森被她浮肿苍白唇上的一块血口刺激得眼球胀痛,闪过一片红,狠狠拽住她即将一闪而过的手腕。

    苏冷反应很激烈,手脚并用去抓他、踢他,声音爆哑:“放开我……你谁啊!”

    一瞬间,游其森眉间闪过一丝怔忡,分神让她逃了出去。

    苏冷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蹲下来,捂脸抽噎出声,“我很坏对不对?明明是我缠着我爸回来要一起去吃宵夜,结果我又反悔了自己跑出来和一群烂人喝酒,他飞机落地后满世界找我,但是又不想让我不高兴,只叮嘱我要注意安全,如果可以他可以开车来接我……可我怎么能让他来接我呢,我这样子,别说尤眉兰了,他都一定很失望……”

    苏冷缩成一团,越哭越凶,语不成调,白皙脖子上泛起一片热潮的红,时不时一口气久久上不来,让人觉得她随时有窒息晕厥的可能。

    游其森原本以为,她会提她和季见予吵架的事。

    她有男朋友,还来酒吧玩那种游戏,随便和陌生男人接吻。

    游其森心在滴血。

    他走过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出一张干干净净的纸。她和沃寒露课桌上常年放有抽纸,谁想用都可以去她们那里拿,他知道她只用这个牌子的这个味道。

    苏冷接过去了,妆花得惨不忍睹,眼睛里全是汹涌的泪水,忽然问他:“你刚才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