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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若若篇

    【钱若若】

    我认为,我这十九年活着的光景,横看竖看,就是一个大写的冤字。

    非常的冤。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被逼无奈,绝非我刻意作恶。

    我本一心向善,但是偏偏总是在关口上,会被人推一把,无缘无故造了很多恶孽。

    恶孽带来的麻烦有许多,其中的一件,就是眼下这件火烧眉毛的事情:师叔要从漓江赶过来给师父吊唁,收拾师父的遗物,重振胡家班。

    师叔的船明日就能到齐郡了,也就是说,六个时辰后,我和莫小娥就要被师叔兴师问罪了。

    诸佛在上,我钱若若可以赌命发誓,师父的死,责任真的不在我身上。

    我只是帮莫小娥望风,防止别人进来而已。

    我怎么知道莫小娥胆大包天到直接杀人啊。

    着实冤枉。

    唉,这件事说来话长。

    师父,虽然他死了,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他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没遇见师父之前,我和莫小娥是齐郡裴敬巷的讨饭姐妹花。

    被师父捡到胡家班的时候,正值汛期,齐郡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淅淅沥沥,一阵又一阵的下雨,到处都是潮湿。

    那时我和莫小娥约莫六七岁,我俩都不知道自己生辰,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大概的岁数。

    胡家班是戏子班,班主就是捡我们回来的师父,我们的小戏班子在裴敬巷的一个小院子里,邻里邻居的都是做小买卖的,除了我们胡家班的师兄弟们叫师父,别人都叫师父胡班主。

    我和莫小娥被安置在偏房里,虽然偏房又破又小,但是比在外面巷子暖和多了。

    有一次,我渴极了,不顾炉子上烧的茶水guntang,咕隆咕隆冒泡的壶伸手就去提。

    一下子把我的右手手尖燎出好几个大泡。

    记忆里,我当时好像是哭的稀里哗啦的跑到屋外的院子里嚎,雨天里的雷声滚滚,把一个六岁女童的声音完全压了下去,过了好一阵子,师父才从正房那边过来,他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师叔和大师兄。

    在院子里的场景我记不太清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一直记到了今天。

    那是莫小娥第一次展示她对世间生灵的蔑视,展示她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毒。

    当我和师父师叔还有大师兄推开偏房的门时,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的一片狼藉,地上是勉强称为“一只”的家雀。

    一只五脏六腑全部被掏出来的家雀。

    被分尸的家雀身上冒着热气,旁边站着的莫小娥手里提着那壶guntang的热水。

    看见我们进屋,莫小娥朝我们笑,她轻微的歪歪头,好像自己在做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太恐怖了,那个画面。

    小小的莫小娥拎着壶,天真无邪的笑着看向我,地上是动物七零八落的尸体。

    这个画面太恐怖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做梦梦到这个画面,生生把我从梦里吓醒。

    在莫小娥杀了师父之前,我一直以为莫小娥只是喜欢凌虐小动物,但当她真正连师父都能杀了。

    我才知道,她敢杀人,人也好,动物也好,在她眼里都卑贱如蝼蚁,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都可以随意碾死。

    话接回来,为何我说师父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十岁左右时,我隐隐约约听说,师父年轻时是哪个贵人家养的戏子,据说还爬上过主子的床,仗着主子撑腰,拉着师叔从原先的戏班子里脱出来,在外面闯出一个胡家班。

    彼时我对于达官贵人之间崇尚的风气全然不知,想着师父不是男人吗,为何他可以去爬男人的床,我满腹疑问。

    但碍于我是个女子不便探听这样的事情,以及迫于师父的yin威,我不敢大张旗鼓的去问,只能私下里找些禁书来看。

    看过才知道,原来贵人们竟流行这些东西。

    许是师父和师叔年纪大了不再受贵人的青睐,他便想出个损主意:他把自家的徒弟送到床榻上去承欢讨恩宠。

    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大师兄,就这样,沦为了他人掌中的玩物。

    待我及笄后,第一次跟着戏班去王府时,远远的瞧见大师兄像个姑娘家一样涂脂抹粉,一脸谄媚的口对口喂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喝酒,那个足有俩个大师兄宽的肥头大耳男人掐着大师兄的脖子,像是在抓一只狗。

    没过几个月,大师兄被一铺盖卷着运回了胡家班。

    大师兄被送回来的时候,我和莫小娥都在。

    从前在台上扮武生虎虎生威的大师兄,进了一趟王府再回来后,却只能躺在榻上,淹淹一息,面色苍白,连举茶杯的力气都没有。

    水是我一勺一勺给大师兄喂进去的。

    送大师兄回来的是王府看门的小厮,他似是有些不忍,他说,还有口气就算是万幸。

    没有人愿意管大师兄的死活,仿佛所有人都觉得他时日无多,大家都拿他当死人看。

    我心一横,以替莫小娥打扫半年院子为代价,让莫小娥同意我把大师兄拖回我和莫小娥的偏房。

    整整五个月,我和莫小娥睡床上,大师兄睡在地上临时搭的榻上。

    这个临时搭的榻,还是三师兄和四师姐帮我们搭的。

    四师姐走时拍了拍我的肩,她摸摸我的头,感慨,七师妹真是个善心人。

    五个月,我吃什么就给大师兄留半碗,喝什么就分大师兄半杯,老天怜悯,在年底前,大师兄竟真的挺过来了。

    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沉浸在大师兄重新站起来的喜悦中,其余人都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过去。

    三师兄和四师姐跑了。

    大师兄被送回来后,没过半个月,二师姐被送了过去。

    二师姐没熬过来,直接死在了王府里,被王府的人丢在城外的乱葬岗。

    我偷偷拉着莫小娥去找过几次,我没用,我没找到。

    二师姐就这样无名无姓的横尸荒野,死后连个土堆堆都没有,仿佛就像一阵烟,轻飘飘的就化为虚无了。

    二师姐的下一个就轮到三师兄了。

    所以,三师兄跟四师姐叛逃了。

    五师姐是师父的亲生女儿,师父轻易不会送她去送死。

    早在大师兄被送出去之前,师父打着回乡祭祖的名头,让师叔护送五师姐去漓江老家。

    当时我还觉得荒谬,我们这种戏子,早就是四海漂泊无依无靠,哪里来的老家,要是真有老家,何必出来讨生活。

    后来才知道,师父早早地就把自己女儿的后路铺好了,留下我们几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供他往上攀富贵。

    三师兄和四师姐没抓到,五师姐在漓江,那该轮到的,就是排行老六的莫小娥。

    虽然莫小娥性情乖张狠戾,做事自私自利,但是我与她到底是一同长大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我收拾了东西,打算拉着大师兄莫小娥一起逃。

    莫小娥说,因着三师兄和四师姐叛逃的缘故,现下师父看得咱们几个很紧,一味的逃只怕是逃不出多远便会被抓回来。

    她说,她有一个办法,能够保证我们逃的顺顺利利,永绝后患。

    我以为,她的方法是要给师父喝迷药,那种能够睡上三天三夜的迷药,这样我们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出城。

    所以她钻进师父房间让我在门口把风的时候,我不疑有他。

    但她很快就从师父的房间里出来了,大摇大摆,脸上是明晃晃的兴奋。

    我等在门口,刚想问什么,只见师父的房间火光冲天,不一会儿整个连房都被火焰吞噬,接着火势蔓延到这个小院。

    莫小娥在滔天的火焰中,笑的肆意张扬,美艳动人的脸让我看着心惊。

    她用那双仿佛淬了毒的眼睛看着我,她说,快走啊。

    我问她,师父呢?

    她说,死了啊。

    说完,她顿了顿,轻描淡写的补充道,放心,我先挖了他的心才放火烧他的,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今天也必须死。

    就这样,师父和他的胡家班,葬在了裴敬巷里的那个小院里。

    所以说,师父的死,真的不赖我。

    我没想到莫小娥会杀人,完全没想到。

    我怕哪一天莫小娥把我也杀了,一直活的战战兢兢。

    可能,莫小娥也顾念我与她这么多年的情谊,让我还可以苟活着。

    或许,某一日,我挡了莫小娥的路,就是我的死期到了。

    不过在那之前,先要解决一件事:明日该怎样诓骗师叔,要如何圆师父的死因呢。

    我打算用完午膳后,去找莫小娥商量商量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