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你永远是我哥
17 睡梦中的张子文被一下掐住脖子,强有力的手劲让他感到剧痛和窒息,还有一种凶猛的压迫感侵袭而来,他大脑缺氧,脸胀成紫红色,根本没听清楚他哥在喊什么,只是抓住对方的手腕,死命挣扎,呛出了眼泪。 guntang的泪流到苗青山手上,意识逐渐回笼,捏紧的手掌缓慢放松,疯狂扩散的信息素收敛起来,眼里的血红一点点褪去。 苗青山听见黑暗里粗重痛苦的喘气声,这才如梦初醒,立刻从床上翻身起来,打开灯。只见张子文蜷缩着身子,双手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着,整张脸通红。 “你还好吗?”苗青山急忙俯身过去查看,拉开他的手,看到脖子上一道深红的勒痕。 张子文一边咳嗽和吸气,一边摇着头,把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没,没事的,哥。” 他不知道为什么苗青山突然掐他,但他知道,哥一定不是故意要伤害自己。心虚的是他,张子文根本不敢让他哥知道,他刚才在做一个跟他哥有关的春梦。那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梦话。 苗青山眼神深沉地看着他,极力控制住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子文,你是alpha。” 听到这句话,张子文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些天身体里的异样,后颈的刺痛,体内的灼烧,是因为分化期开始了吗?原来,我是alpha啊…… 他心底悬挂了很久的念想,忽然间沉沉地坠落下去。酸涩的情绪更加汹涌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苗青山向他靠过去,小心翼翼把张子文揽在怀里,一手覆在他的后颈上,一手在头顶抚摸,“对不起,对不起子文,哥刚才失控了,你别害怕……” 苗青山已经很久没看他这么哭过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答应带子文离开北京的时候。苗青山心里充满自责。 张子文感觉后颈被冰凉的手掌覆盖。可那冰凉的触感,却好像一场烧伤。他的呼吸终于恢复了顺畅,于是空气中弥漫的气味进入鼻腔。 是一种爆炸性的火药味,混合着浓郁的酒味。两种同样强势的味道,仿佛在空气中彼此缠斗、对抗,谁也无法压倒谁。想要破坏、摧毁对方的念头也随之在胸膛里激烈碰撞。 但张子文伸手环住了苗青山的腰,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不害怕,我只是不想当alpha。” “为什么?”苗青山揉着他的头发问。 张子文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说,“我不想让你讨厌我。” 苗青山微愣了下,随即释放出笑容,“怎么会,你是我弟,不管变成什么,我都不会讨厌你。alpha没什么不好的,跟我一样,挺好。” 这番话极大地安抚了张子文心中的躁动,虽然他很想问一句,哥你说过如果我变成alpha,你就不管我了,是真的吗,你会丢下我吗?但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如果自己不说,他哥就会忘记这回事。“不管变成什么,我都不会讨厌你。”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如果有一天,他像暴露了自己是alpha一样,暴露出对他哥拥有的情感和欲念,苗青山也不会讨厌他,那就好了。 “不过,你的信息素味儿真的好冲,”苗青山喃喃道,“为什么偏偏是酒……” 这熏天的酒气,本是苗青山最厌恶的,唤起他最不愿意回顾的童年阴影。喝得醉醺醺的继父总是带着浑身酒臭味,接着就是落在他和母亲身上的脚和拳头。 但这跟张子文没有关系。他叹了一口气。嗅着空气里逐渐变淡的酒香,强忍住不适,去记住这个属于弟弟的独特的味道。 好苦涩的酒,他低头看着子文,心想为何他会有这样的信息素。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控制……”张子文又羞又怯,他只想赶紧找张抑制贴把后颈贴住。 苗青山轻轻抚摸着那块微微凸起的细嫩皮肤,神色温柔道,“慢慢来,哥教你。” 18 苗青山打第二个哈欠的时候,刘玉虎关切地问,“昨晚没睡好?” “嗯……我弟,分化期到了。”苗青山看着车窗外匆匆掠过的楼房,心里还在担心子文,他交待过没贴抑制贴先不要出门,等他回来,但他知道,分化期很难熬。当初的自己过得很痛苦,因为分化成S级,要比其他的更艰难百倍。 “哦?他是什么?”身旁的刘玉虎继续问。 “alpha。”苗青山淡淡说。 刘玉虎直起身子,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还好吗?你们没发生什么吧?” 谁都知道alpha同性相斥,两个alpha同在一屋檐下,一不小心就可能擦枪走火,大打出手。 “还好。”苗青山自然不会说出他动手掐了他弟弟这种事。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搬到我这里来住。”刘玉虎用一种颇为自然的语气说出来,仿佛只是请他吃一顿饭这种平常小事。 就像当时问他要不要来广东,好像并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是直白的邀请,或者说,要求。 苗青山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们师徒的关系,有到这样亲密的程度吗?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日子里,他的确是跟刘玉虎走得太近了。曾经,张子文像条小尾巴一样形影不离跟在身后,而如今,他却成了刘玉虎身后的尾巴,跟随这个师父走入乱花迷人眼的花花世界。 即便beta没有信息素,可刘玉虎的影响力无孔不入地渗入他的生活。他了解倒卖香烟、电子产品的暴利,就不再想去为蝇头小利奔波,出入过酒店宾馆这样的高档场所,就不愿屈身于从前那样的简陋屋棚。甚至,刘玉虎会在饮食、穿着等各方面提出建议,知道他喜欢音乐后,还送过几张唱片,邀请他去听音乐会。 是从什么时候起,刘玉虎在他生活中所占的比重已经超过了他的弟弟?以至于,连弟弟的分化期来了这件事,都是直到信息素爆发才察觉。在这之前,子文应该就感到身体难受了,他为什么一无所知? “不用了。”苗青山坚决地回绝道,“子文是我弟弟,照顾他是我的责任。” 刘玉虎脸色一沉,目光里闪过一丝黯淡的情绪,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道,“青山,你不是一直好奇货物是怎么从香港过来的吗,我带你去看看。” 19 刘玉虎带苗青山来的地方,在沙头角深港边境线的偏僻处,远处能看见连绵不绝的高耸的网,网上有坚硬的铁刺,让试图偷偷越境的人望而却步。 这是一片不起眼的居民楼,两层低矮的房子,附近农田上有牛在耕地,再远一点有一处采石场,能听见砸石的声响,以及货车往返的声音。 刘玉虎领着神情困惑的苗青山走进居民楼,弯弯绕绕地进入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住宅,里面也就是普通的一居室,不过除了卧室,客厅里也搭了几张简易床,旁边的茶几上放了几顶塑胶的安全帽。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看到刘玉虎,从床上坐起来,叫了声“刘老板”。 “你猜过我们的运输渠道吗?”刘玉虎边走变问他。 “我知道有些人用‘大飞’运货,还有,就是靠人携带,但每次只能带很少量。”苗青山答。 “不错,还知道‘大飞’。确实很多人晚上在深圳河上用快艇运过来,但被抓住也是常有的事。”刘玉虎推开了厨房的门,回头看了看苗青山,“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就需要一些,意想不到的手段。” 刘玉虎站在橱柜旁,用力一拉,柜子后面竟然有一个暗道。暗道是一个石壁洞xue,大概能容一人进出。 “知道师父以前是干什么的吗?我在汕头的技校里,学的是下水道工程,刚来深圳的时候,好多居民楼的下水道是我修的。”刘玉虎钻进暗道中,手在身后勾了勾。 苗青山弯下腰跟着他走了进去,暗道里只有微弱的探照灯光,往下走了几米后,苗青山看见一个圆形洞口,这里应该就是下水道的入口。管道底部有一脚深的水流过,上面铺设了木头做的轨道,旁边石墙上系着一根绳索。 刘玉虎解下绳子,开始往自己这头拉,苗青山听见管道里传来低沉的隆隆声,不一会儿,一辆底下有滑轮的小车就顺着轨道滑了过来。虽然此时车上空空荡荡,但看起来能装不少东西。 透过地下昏暗的光线,刘玉虎看到苗青山脸上的惊讶表情,感到十分满意,他走过去,拍了拍苗青山的肩膀,“现在你知道最核心的机密了,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想想该怎么做吧。” 下水道里吹过阴沉沉的冷风,管道的另一头,通向香港的一片芦苇地,大量的货物就通过这条秘密通道不断往来。 在亲眼见证这一幕之前,苗青山还心存幻想。摆在台面上的那些生意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可底下的事实却是如此见不得光。他开始明白这是怎样的一条黑暗、罪恶的道路,可是他已经踏了进来,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 20 回家时已经是晚上,苗青山开门进去,看见张子文蜷缩在床上半闭着眼哼唧着,见到他就叫了声“哥”,声音不似平日的朝气。他伸手去摸子文的额头,有些发烫。分化期的初始阶段,腺体发育,信息素乱窜,体内就像烈火灼烧,而且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苗青山把一包抑制贴放到床头柜上,又拿出缓解分化期症状的药,转身去厨房接热水。回来时,张子文已经撕开了一盒抑制贴,哆哆嗦嗦地给自己贴上。 苗青山扶他起来吃药,说,“在我面前不贴也没关系,我尽量控制住。” “不行,”张子文却是很坚决,“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我……”苗青山想说什么,可又想到,万一没控制住,再像上次那样伤害到他怎么办,于是也就没再说了。 吃完药张子文迷迷糊糊睡下了。苗青山拿了长笛,站在阳台上,在清冷的夜风里,吹起了舒伯特的《小夜曲》。小时候,父亲会拉这首曲子给他当摇篮曲,优美温柔的旋律,诉说着无声的关怀和陪伴。 苗青山吹着曲子,慢慢闭上眼,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条幽暗的下水道,那种潮湿阴冷的触觉爬上他的皮肤,好像站在一片黑色的深海前,海浪已经浸湿了他的双脚,触手一般拉住他往更深处前进。可是,他背后的海滩上,还有个小小的身影,捧着一把一路捡起的漂亮贝壳,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把他也拖入深渊呢? 苗青山睁开眼,放下长笛,脚步沉重地走进屋里。张子文听见动静,在床上翻了翻。苗青山站在床尾,站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子文,你还记得我说过吧,如果你分化成alpha,可以保护自己,哥就不管你了。”跟夜风一样冰凉的声音响起。 张子文立马从床上坐起来,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哥。 “不……哥,不要……”他就像从噩梦中惊醒,全身都在颤抖。 苗青山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手上的长笛,“子文你知道吗,如果没有遇上那个混蛋,我原本可以成为一个音乐家,世界给我的都会是掌声和鲜花。” “不要,不要不管我,求求你……”张子文从被子里钻出来,像狗一样爬向床尾,拽住苗青山的衣服,用祈求的表情仰视着他。 苗青山摸上他的头发,借着洒进房间的微光,打量弟弟已不再稚嫩的脸。他的眉眼生得英挺俊朗,跟三四年前那个哭兮兮的小孩儿相比,已经脱胎换骨了。他成长得如此之快,可在苗青山心里,仍然还是像小狗一样令人怜爱的孩子。 “你还可以选择。子文,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苗青山用平稳的语气说,一边抚过他的头发,慢慢滑向脸颊和下巴,“子文,去走你自己的路吧。” 张子文拼命摇头,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他抓住苗青山的手,带着哭腔说,“不,我不要,我只想跟哥在一起,我不选别的,我选你!” 他哪里还有其他的选择。从跟随苗青山来到广东,或者更早,从苗青山出手相救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有别的选择了。 “子文……”苗青山无奈地说,“你我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我认了你当弟弟,所以陪你走这一段,但你不用跟我绑在一起。” “那我就跟你姓!以后我不姓张了,我跟你姓苗,好不好。”子文用双手紧紧握住苗青山的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口,祈祷一般虔诚地说, “从此以后世上只有苗子文,我就是你的亲弟弟。你永远是我哥。” —— 本章注释:八九十年代从香港把大量电器运到深圳湾沿岸,用来运输商品的快艇,黑话叫做大飞,是比较主要的手段。而通过挖下水道运货,我能查到的新闻最早是在2006年(铺木板滑轮车参考的新闻报道),也有电影的人物背景资料里说瓦西里(刘玉虎)是在1988年挖的下水道走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