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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要画画吗?天哪,你多久没画了,我爸要是知道非得放鞭炮不可……”我坐在地上,挂断了电话。第十四章丹青我在画室呆了一天一夜。除了第二天早上打了个电话给瑞瑞保姆之外,这一天一夜里,我几乎没做过别的事,都在画画。我跟沐老头学的是工笔,用画绢,三矾九染,费时费工,沐老头的师父是民国大家,能画花鸟,人物上也有成就,沐老头两样都学了下来,还想传给我,我学了一半,跑去开瓷器店,险些被逐出师门。我设色是沐老头手把手教的,所以跟他一样染得慢,我以前心烦的时候就常躲在画室里染叶子,一层层花青染上去,染到天色都变成鱼肚白。以前沐老头坐在他的画室,和我聊画画的意义,他说人类的所有艺术都是在与时间对抗,宇宙浩瀚,时间无垠,人类不过匆匆百年,转眼就化为尘土,再耀眼的光华在时间的长河里也不过一瞬间,总要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来过这世界。他说我们今天做的事,和原始人在阿尔塔米拉的洞xue里做的事并无不同,如果你我有幸,千百年之后,仍然有片纸留存于世,也有两三观众,站在画前,能体会到我们当年落笔时眼前所见,心中所想,就如同我们又在千百年之后,又在他们身上,重新活了过来。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在做瓷器,我知道他是在劝我回头。但我那时候不太想思考这么宏大的命题,我只想好好赚钱,住到学校外面去,开个店,离纪予舟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每天醒来的时候能看着他。大概因为身世的缘故,我对于人群没有太多归属感,千百年后有没有陌生人看我的画我也并不在乎。我只要来去自由,我爱的人都在身边,触手可及,就觉得这是人生好光景。只是这世界从来不让人如愿。-画到凌晨,饿得头晕,在沐蓁的抽屉里找到一包陈年饼干,吃了半块,仰躺在沙发上发呆。这感觉像回到十四岁,一无所有,也什么都不用背负。天一亮,就有人敲门,我慢腾腾爬去开门。卫平西装革履站在门口,神色有点疲惫,看样子是找了不少地方,从沐蓁那里问到这里来。他身后停着予舟的车。昨晚下过雨,这画室外面长满茂盛夹竹桃,枝叶上沉甸甸的都是雨水,累累地垂在夹道两侧,地上的水泥板也湿透了,我穿着画画专用的衣服,薄薄的旧T恤,冷得我整个人都缩起来。这辆车是予舟上班的房车,纯黑色,车身长,车漆像钢琴烤漆,光滑如镜,车窗严丝合缝,十分冷漠地等在院子外面。我慢慢走过去,不小心撞到院门口的夹竹桃,头顶的枝叶全部摇晃起来,如同下了一场暴雨。我来不及躲闪,整个人淋成落汤鸡。车门打开了。予舟迈下车来,揪住我手臂,把我拎上车去。“看看你这鬼样子。”他语气冷冷地把我推在座位上,脱下外套,劈头盖脸地扔下来。我饿得很,他外套又重,被砸懵了,整个人躺在座位上不想动。卫平也上了车,递了毛巾过来,予舟把我拎起来,胡乱地擦我的脸和头发,我鼻子都快被他擦掉,脑子被揉成浆糊。我皮肤薄,随便一擦就像要破皮,耳朵被揉得发起烧来,予舟没照顾过人,黑着脸十分不熟练地替我擦头发,看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更加凶声凶气:“看什么?”“饿。”他皱起眉头,仍然是很凶的样子,叫卫平:“有吃的没有。”卫平从冰箱里拿出饮料之类,被他扔到一边:“下去买,不要冰的。”车停在路边,我披着予舟的外套,盯着司机的座椅靠背发呆。予舟冷着脸,这次他应该找了我挺久,所以更加生气,车里没开灯,他鼻梁挺直,眼睛沉在黑暗里,一言不发,显然在生闷气。卫平买上来粥跟面点,明明可以直接交给我,予舟越是不会做事,越要做,抢过去,又塞到我手里。“看什么看,还不吃。”他生气的时候眼睛像狼,耀眼得吓人,冷冷地威胁我:“等会再教训你!”我在他的威胁中喝完半碗粥,知道再吃下去会胃疼,不喝了。予舟大概以为是因为不好吃,顺手尝了一口,骂卫平:“买的什么东西,这么难吃。”卫平已经习惯他暴君般性格,点头说:“下次不会了。”车里又安静下来。这地方很偏,离家里有点远,我吃完东西,困得很,在座位上找了个合适的姿势,蜷起来睡觉,予舟还有脾气没发完,对我睡觉很不爽,又不想叫醒我,开始找其他人的麻烦,骂司机:“空调打这么低,过冬吗?”司机也怕他,默默调高温度,卫平把窗帘都拉上,我用予舟外套盖住脸,闻见他衣服上海洋调的冷香味。车走得很平稳,间或停下来等绿灯,我的耳朵贴在光滑的真皮座椅上,仍然在一阵阵地发烫。从外套的间隙,可以看见坐在我身边的予舟的衬衫腰部,领带的尾端是深蓝色,他的腰在衬衫中仍然窄而笔直,看过的文件垂下来,他似乎也累了,看得很慢。我知道他找了我很久。我知道他在这过程中设想过无数可能,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但我仍然很冷。我想起我为什么要去画画了。因为只要离开那张画绢,我眼前浮现的,都是叶修羽的脸。予舟书房的那个视频,始终像一枚锋利的冰核,横亘在我的胸口,我无法咽下去,却也没有胆量问出来,我只能留它在那里,日夜不停地散发出冰冷寒气,我就在这样的寒冷中苟且偷安。予舟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什么也不知道。车又停了下来,我知道快到家了,瑞瑞一定在家等我。“予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叫他。“嗯?”他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漂亮得像星辰,以前我常觉得,只要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就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衬衫。他刚侧过身来,我就欠身起来,伸手抱住了他。薄薄的衬衫下,予舟的身体修长而结实,无论什么时候,他身上总是温暖的,我的胸口可以触碰到他的心跳,他的胸腔里像藏着一轮跳动的太阳。我贪恋着这点温暖,像可怜的乞丐。予舟怔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来,也抱住了我。“怎么了?”他轻声问我:“有谁欺负你吗?”这对话像是十七岁。我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温热的眼泪一直涌出来,我喉头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