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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夫人直接给气笑了——他们这种人家的女儿,自然不用多么长于针线,可就算装,也得装出个心灵手巧的模样吧?这帕子荷包,就是小娘子们的第二张脸,原该花些细巧心思,绣些别致纹样的,再不济,也得在上头绣朵花绣片云吧?这么直愣愣地绣个“三”字算什么?是要告诉别人自己会认字么?都认到“三”字了呢!一顿训斥下去,凌云倒是老老实实地改成了绣上一朵云,但那朵云,居然也绣得平平板板,仿佛就是在“三”字上加了两道框。纵然以夫人的伶俐,看了半日之后也只能无力地挥了挥手,让她以后还是什么都不要绣了……她现在都还记得夫人那眼神发直的模样,记得她的担忧:三娘日后该怎么办?怎么嫁得出去?这一晃眼十多年过去,如今的三娘子终于能静下心来做女红了——看这针黹盒就知道,她做活时是何等认真细致!也不枉自己每次都千叮万嘱,让她再忙也要到绣房来动动针线、做做嫁衣……她越想越觉欣慰,忍不住指着绣案前挂着的嫁衣问道:“三娘绣的是哪些地方?”小七沉默片刻,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头向针黹盒那边偏了偏。文嬷嬷不由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随即心头便是一惊,脱口问道:“你是说,她来绣房,就是码了下针黹盒?”小七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是啊,她也不明白,娘子为何每天都要过来码一次针黹盒,害得她每次都得咬咬牙才能拿起针线,弄乱秩序……难不成就因为答应过文嬷嬷,每天一定要来“动动针线”?文嬷嬷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这叫什么事!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嫁衣自然也不大可能是小娘子自个儿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但这数层衣裳、缘带蔽膝,总得自己动手绣上一两件才像话!而且这亲手绣嫁衣,绣的只是衣裳么?分明还有对这桩姻缘,对往后日子的祈愿,这种事情,三娘怎么能都交给别人?难不成,三娘她其实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这原是文嬷嬷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事——这柴大郎么,当初夫人提到他时,她也是不以为然的;但去年他送凌云姐弟回长安,那一路上的洒脱风趣和细致周到,就让她大感意外;更别说后来他的千里相迎,陪着凌云姐弟护送夫人棺木回京了。这番举动,放在谁身上都算得上情深义重不是?至于前程什么的,自打去年杨玄感作乱被平定后,听说朝廷里大家都不大安生;今年年初,圣上又是一意孤行,再次兵发辽东,虽然八月间传来消息说高丽那边降了,但不知怎地,这两个月以来,京畿这边的局势不但没见好转,乱贼劫匪仿佛愈发多了,要不然,她也不会不敢轻易离开庄园。这种局势下,像柴大郎这般不得重用,被发放回长安担任闲差的,倒未必不是件好事。再说,这一年多以来,据她所知,柴大郎并不曾再有言行出格……他对这门亲事的诚意显而易见。倒是三娘,她冷眼瞧着,提到柴大郎时,虽然没有什么不如愿的模样,可仿佛总是少了点什么。就像这件嫁衣,看着处处都无可挑剔,但如果新娘自己不曾绣上一针一线,不曾寄托一丝期待,又能算什么嫁衣呢?伸手按在绣案之上,文嬷嬷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忙问道:“上回柴大郎不是说送了几件他猎的狐皮来,我嘱咐小鱼转告娘子,一定也要亲手做点精细物件做回礼。如今都快十月了,娘子可做了没有?”小七的脸色顿时更苦了几分:“娘子做了。”文嬷嬷本该松一口气,但瞧着小七的脸色,一颗心不由提得更高了些:“那她做了什么?”她的意思是让三娘做点荷包香囊之类的物件,难不成她又跟答应自己“动动针线”似的,把主意打到了别的事情上头?别不会也跑到山林里猎什么狐狸兔子,回送给柴大郎吧?小七简直都有点不敢看文嬷嬷的眼睛了,但文嬷嬷人都来了,这事终究不可能瞒下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娘子想了很久,最后决定,要亲手给柴大郎打一把刀出来……”亲手打一把刀出来?文嬷嬷好不容易从鄠县赶过来,原是有些腰酸背痛的,此时却“噌”的一下从脚后跟精神到了头发梢,想也不想转身叫道:“三娘在哪里,带我去见她!”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自家金尊玉贵的小娘子亲手打一把大刀出来送给未来的夫婿!小七差点没哆嗦起来,脸孔也垮到了脖子底下,细声细气道:“嬷嬷还是别过去了,今日一早柴大郎就过来了,眼下……正在看娘子打铁。”第二章肝胆相照站在庄园的铁铺前,柴绍的心情简直是复杂到了极点。这一年多以来,他得闲便会找机会来一趟武功的李家庄园,说是来看玄霸,该看的人自然是顺带也都看了。有一同扶棺回京的情分打底,有过了明路的婚约为盟,不知不觉间,李家上下都已不把他当外人看,就连他自己,也越来越觉得,这里比长安城里的那个家仿佛更能让他感觉自在。唯一让他拿不准的,是凌云对他的态度——她的态度也不是不好,他甚至能感觉得出来,凌云是在努力地对他好,但不知为何,她的这份努力,却总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而这一次,他是一进门便听说凌云正在帮他准备礼物,惊喜之下立刻赶了过来,结果便是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英姿——此时,凌云就站在一人多高的烘炉跟前,旺盛的炉火将她雪白的面孔染上了一层艳丽的霞色,也在那双眸子里点燃了两簇明亮的火焰,从柴绍站的角度看去,就连她脸上那层细细的汗珠仿佛都在发着光!这原是一幅极美的画面,然而她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造型凶悍的长柄大锤,正一下接一下地砸向了面前那条烧得通红的精铁,每一锤下去,都是火光四溅,砸得她身前的铁砧,乃至整个棚子都在微微颤动。柴绍只觉得心口似乎也随着这声音颤了好几下:这就是凌云给他准备的礼物,她是这样帮自己准备礼物的?他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正茫然间,玄霸已瞧见了他,惊奇道:“柴大哥?你今日怎么过来了?”柴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却见玄霸站在棚子的另一头。半个多月不见,他的眼底唇间的青紫之色似乎更加明显了,不到十月,身上居然已裹了件厚厚的大氅,背后还放着一张轻便的软榻,似乎随时准备着将他抬走。不过此刻玄霸的心情显然极好,一双眸子也跟凌云一般的闪闪发光,笑容更是灿烂无比。柴绍心头就如被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