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仲秋（1）

    太阳暖融融的。

    樱桃进屋去准备果脯小点，周玉独自坐在花树下，将打磨到九成的翡翠耳饰举到阳光下。

    绿油油的剔透冰绿里映出蓝天白云，绿蓝相叠，有种别致的美。

    院子里的木芙蓉已经开到尾声，仅剩的几朵粉花委靡不振地缩在绿叶间，想必再经一场秋雨，花期就会彻底结束。

    胜春抱着小箱子走进院内，见周玉正聚精会神低着头在做耳饰，想起方才听来的消息，心头多多少少忍不住涌出几缕同情。

    她走过去，坐在了周玉旁边的石凳上，声音都比往日轻柔几分，“玉娘子，我回来了。”

    又从箱子里逐一捡出描好的时兴花样子。

    “娘子且挑一挑，看看喜欢哪个花样儿。”

    周玉轻快地笑起来，满心谢忱，“胜春你帮我挑吧，你挑的定然是最好的。”

    她将近个把月没务农晒太阳，脸上的皮肤白净许多，颊上透着光泽的桃花色，眼下的蜈蚣疤也跟着变浅，冲人笑时，有种迎春花似的明亮灿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生机勃勃。

    想来她若没破相，定也是个标致秀丽的女子，并不会愁嫁不到好夫婿。

    胜春看得愈加难受起来，心中颇有些沉甸甸的，她帮周玉挑了个花好月圆的描花样子，装作不经意问道：“容我多嘴，娘子还未曾婚配吗？”

    周玉仔细端详着耳饰的不足之处，没多想老实回答，“以前是有过的，只是后来那户人家瞧不上我。”

    胜春踌躇片刻，低声道：“那殿下那儿，娘子不想去讨个名份吗？我看殿下对娘子也是极上心的。”

    “娘子和殿下相依为命九年，想来对殿下而言，娘子同旁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提到梁鸷，周玉的心情顿时变得不好起来，她皱起眉头，脸上刻满愤怒，“我不要，我才不要做妾。”

    “要嫁人，我也得嫁个一心一意的知心人，就像我爹娘那样，一辈子都只有对方。”

    “况且梁鸷根本就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即使这辈子嫁不出去，我也不要给他当小妾，他看不起我不说，还把我像个犯人一样关在这儿不见天日。”

    “因为他，我辛苦耕种的稻子都要烂在田里了！”

    胜春听得哑然，有些吃惊，“娘子莫非是想嫁给殿下做正妃？”

    原先在大河村时，周玉被梁鸷温良乖巧的伪装所蒙骗，与他又有了肌肤之亲，确实一度暗想过要和他做白头夫妻。

    可如今，她醒悟过来，对他只余反感，只想离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周玉是有点笨，但也知道官家子弟多半三妻四妾。

    她在这个事情上不想多作争论，也有自己执拗的念想，“你们世子爷，自有大把京都的高门贵女做他妃妾，轮不着我，我以后只想嫁个本分踏实的男人，平安顺遂地过完一辈子，不用和旁的女人拈酸吃醋。”

    胜春沉默好半晌，很想告诉周玉世子马上要定亲的事，也想跟她说即使做妾，该有的荣华富贵并不会少，好过回乡去嫁个泥腿子吃糠咽菜。

    可话临到嘴边好几次，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试问天下女子，谁不想成为丈夫的唯一？

    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岔开话题，取出绣布的颜色来给周玉挑选。

    仲秋前一夜，王府的下人送来两盒糕点，一盒玫瑰水晶糕，一盒如意奶酪山药糕，说是宫里赏赐下来的，梁鸷让送过来给周玉尝尝，并且特许她在仲秋当天可以出门游玩。

    但晚间必须要在宅子里等着，待他赴完宫宴，要过来一同赏月。

    周玉曾经是极期待和他一起过仲秋的，这会儿已经极不情愿，甚至连那两盒御赐的从未吃过的漂亮糕点，她也只是好奇地瞅了一眼，就拿去分给了胜春樱桃她们。

    她才不稀罕那白眼狼的东西！

    仲秋当日。

    周玉在清晨早饭后将翡翠耳饰交给了胜春，并且也得到对方连夜赶制出来的精致荷包。

    葫芦形状的荷包用靛青色绸缎做底子，上面用银丝线绣着工整的花月和云纹，底部缀有珍珠和流苏穗子。

    周玉换上特意为仲秋佳节准备的崭新衣裙，丁香色的裙子，和荷包倒挺衬。京都衣衫重绣工，宽袖和裙摆处都绣有百花图案。

    胜春帮周玉拢了个花冠，从自己的妆奁里取出一支点翠蝴蝶簪缀在发冠上，随后又给细细涂了层水粉，将她脸上的伤疤盖得几乎和完好的肌肤并无二致，只有凑近细看，才能看出破绽。

    抹香膏，点胭脂，额心描一朵梅花花钿。

    周玉头次作盛妆打扮，坐在椅子上紧张到手足无措，等拾掇完，险些没认出来铜镜里的明丽女子是自己。

    仲秋在当朝是大节，街上车马如龙，游客们摩肩接踵。

    京都最富盛名的燕雀河畔更有无数学子包下画舫，在大白天就开始吟诗作对，也有精通乐理的在旁弹琴助兴，热热闹闹作一团，引得岸畔游河的年轻女子们频频侧目。

    周玉对现在这副模样有些怕羞，出门时照旧戴上了帷帽。

    难得能出门，她是极高兴的，从昨夜起就开始期待，等到真正和胜春她们一起出去，连步履都变得轻快起来。

    出了宅院，本想直接到街上去买些有趣的小东西，岂料隔壁的傅家兄妹早等在宅门口，声称包了艘小画舫，邀她们同去游河赏景。

    大家一听有船坐，自然乐意跟着同去。

    胜春将另外一只荷包拿出来赠给傅粉粉，傅粉粉也从口袋中掏出三只香囊来，分别赠给周玉她们。

    “我不会绣花，是我买的，你们别嫌弃。”

    周玉有点不好意思，她没准备什么礼物，暗自决定等下上街要买东西回礼。

    正琢磨着，忽一阵清风刮过，将她帷帽上的白纱掀起。

    傅粉粉眼尖，率先“唉呀”一声，直白夸赞道：“玉jiejie，你今日这打扮可真好看，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今日太阳不晒，别戴帽子啦，打扮了就该给人欣赏呀。”

    她这番话，引得相隔了一段距离的傅允也侧目注视了周玉一眼。

    周玉被大河村里的人挤兑过丑，却还没有人夸过她，当下脸红红的，倒也没再戴上帷帽。

    傅允看出她的不自在，轻斥道：“粉粉，有点女孩子的样子，说话斯文些。”

    “走吧，等下恐怕人多，我们早点去，也能寻个清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