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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伟大的任务就是侍奉我。

    

“你最伟大的任务就是侍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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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洛里安让我陪他睡到天亮。我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手臂和腿都搭在我身上。他的脖子就在我稍微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如果我杀了弗洛里安,我会被处死。

    如果我不杀弗洛里安,我就绝无可能逃走。我就会被带回王都,被他关起来教训,直到他觉得他可以把我再放出来。然后我最多能得到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掐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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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父母死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我舅舅接下了抚养我的责任,把我接到他哪里去。我的舅舅是个马夫,在一个庄园里给那儿的主人服务,庄园主是个年轻的贵族,或者说,一个没成年的孩子。我们不知道他姓什么,但知道他已经是此地的领主,被封为伯爵。这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子,我听见有人说。我很长时间都没能见到伯爵一面,但我听说了他的很多生活,我知道他的一日三餐,起居作息。还有更多。我知道伯爵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平时沉默寡言,课堂上却能言善辩。伯爵上许多课,神学,法学,历史,算数,修辞,骑马,射箭,剑术……甚至还有魔法……

    我还知道伯爵很孤独。孤独这个词听起来非常高雅,我当时还不太懂这词的意思。我是躲在长廊下时,从两个走过的女仆嘴里听见这个词的。伯爵很孤独,啊,孤独。我咀嚼着这个词,把它理解成了一个涵盖了高雅,卓越,善良,前程远大等种种辉煌含义的漂亮字眼。啊,孤独。

    我很羡慕孤独的伯爵,羡慕他有地位,受人尊敬,一整个庄园几百个仆人都在侍奉他。我羡慕他身负厚望,有人给他请老师让他学会认字,学会怎样用武器保护自己,学会怎样用声音和手势支配神赐的自然之力。

    没有人教我怎么保护自己。

    我的舅舅觉得我脑子不聪明又不听话,不堪教育。他不爱管我,而我自己凭我天生来的本事,到那儿没多久就把庄园的孩子团体里最有威望的那几个孩子王全得罪了。

    缘由是什么,我忘了。

    我只记得我的舅舅骂骂咧咧。托马斯,你为什么这么蠢,让自己挨了打。托马斯,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到处瞎跑招惹是非。托马斯,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样,不打你打谁。

    不打你打谁。我拖着这句话,打,逃,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壮,越来越能打。他们渐渐不打我了,因为他们都打不过我了。

    不过那是好几年以后的事。在年龄增长,我拥有我的肌rou前,我是庄园里最瘦小的孩子。我年纪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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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是我来这个庄园半年后,我在无数次逃跑中摸到了一个隐蔽的通道。我沿着它,爬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应该是禁止我们这样的孩子进入的地方,是装饰用的灌木丛中间。我周围是茂密的灌木丛,头顶是搭成球形的青藤架,浓密的枝叶把我掩藏得很好,好几次园丁泼过来的水都浇在我身上,我也没有被发现。

    在那里,我第一次瞧见了伯爵,我年轻的主人。

    他那时候正打开窗户,微风吹起他柔顺的金发,阳光把他照亮,他确实漂亮得像个姑娘。那个位置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很高,令他可以把地面的一切一览无余,我很担心我被发现,但没有。伯爵站在窗口,心思只在于背诵他的咒语。我在那天看了好久他如何念念有词,接着让指尖一次次出现亮光。在此后的很多天,我都在那个时间,去那个地方看他。我觉得我的生活变得有光彩,有意思起来,虽然它是我心底的秘密,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只有我自己知道下午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连伯爵本人都不知道。

    有一天,伯爵看到我了。

    我当时吓坏了。我知道我应该离开逃,爬进通道,在伯爵叫人逮我前溜走。但我吓坏了,吓得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我傻愣愣地透过树叶的缝隙,和那双浅色的眼睛对视,过了好久好久,我觉得是好久好久,我听到那个少年继续背诵咒语的声音。

    伯爵没有叫人来逮我。

    之后又是许多天,我爬进那里。我看着伯爵,伯爵看着我,仍旧是照常背诵,练习。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大到我能把他在背什么听得清清楚楚。他背诵魔咒组成的原理,手势搭配的规范,他把他的双手伸出窗外,在我能看清的位置施法。

    他向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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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确学会了几个咒语。但是没过多长时间,我飞速成长的身体让我钻那个地方越来越吃力,终于有一天,我意识到我不能再去了。

    后来的几年里,我只远远地瞥过几眼马背上的伯爵,穿着帅气的骑装,气势十足地冲向陪练的对手。再后来,伯爵走了。他们说某某侯爵绝嗣,土地被国王收回,封给了我们年轻的主人,册封要在王都举行。

    侯爵没有回来,也没有去新的领地,国王赐给了他一座宅邸,他留在了王都。

    他们说,哦,原来弗洛里安大人是国王的私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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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醒来,发现我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躺在一张床上。这里不是我被项圈打晕前呆的地方。我觉得屁股挺疼,初学者骑马被颠的那种疼。我还觉得很饿,很渴。

    我试图挣开我的束缚。我发现绳子系得很有技巧,明明不是很紧,可却挣脱不开。我折腾着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立刻躺下。

    两个人走进来,从脚步声里我认出一个是弗洛里安,从说话声里我认出另一个人是罗兰骑士。

    “……您肯定不需要我教您怎么示爱吧?”罗兰骑士说,“示爱,示弱,展示一颗充满柔情的心——而不是只展示您的愤怒——既然您已经展示了这么久愤怒,他也没有被吓到,反而行为还越来越出格——”

    “这更说明我对他太手软了,他居然敢——”弗洛里安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他继续说,“不要告诉国王。”

    “国王不可能不知道,”罗兰骑士说,“有三个人听到了你们制造的响动,所有人都看到你脖子上的淤青。六个人,但凡有一个说出实情,其余五个撒谎的都要倒霉……哦,他醒了。”

    “什么?”

    “托马斯,”罗兰骑士的声音近了,“醒了就睁开眼睛。我知道你醒了,你头发的位置变了。”

    他取出了我嘴里的布团。

    弗洛里安有更简单的办法。他念了咒语,电击的剧痛让我叫出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弗洛里安冷酷地站在那儿,抱着手臂,问我:“你怎么不给我装昏迷了?你继续装几天啊?等我把你拖到王都再醒。”

    罗兰骑士摇头叹息。

    “我没有装过,”我说,“……是神意使然。主终于回应了我的祈祷,让我恰好在你走了之后醒过来。”

    我又挨了一下电击。

    弗洛里安走过来:“主怎么不顺便告诉你你最好死了逃跑的心因为我给你套了个能让我找到你的项圈?”

    “可能是因为主想要让我完成更伟大的任务。”我看着他脖子上青黑的指印。

    弗洛里安扇了我一巴掌,对我说:“你最伟大的任务就是侍奉我。”

    他抓着我的项圈,把我拉起来和我对视。多少次我迎接他的这种眼神,多少次我胆怯,沉默,退缩,垂下头去。多少次我没有退缩,瞪回去,接着被斥骂,殴打,强jian。

    我想弗洛里安训狗的办法还是有用的。我现在面对他的这种眼神已经习以为常,可以做到无动于衷。我等待又一次皮rou之苦。

    然而弗洛里安松开了我。他看起来像克服了什么一样,对我说:“我们回到以前那样吧,托马斯,我可以对你做出的一切冒犯行为既往不咎,我会设法给你弄来一个爵位,男爵。我会给你钱,给你地产。你不想当狗,嗯?那你得先当个知道好歹的人。我不会宽容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但我也不会辜负一个尽心侍奉我的人——”

    “你辜负过了。”我说。

    他的表情里有一丝茫然,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对他说出这句话。可是紧接着,茫然变成了受伤,怨恨,愤怒,轻蔑。像任何一个承受了他自己认为是不应该承受的指责的人那样,弗洛里安对我发火。他怎么可能辜负呢?他,身为一个高贵的侯爵,从爱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只有我辜负他的道理,没有他辜负我的道理。他怎么可能辜负我呢?

    他质问着我,而我确实没什么可辩驳的。我觉得他辜负了我,天下没有哪种道义支持我,天下的道义都在支持他——侯爵。他宠爱,索取,理所当然地毁掉一个人本来信奉的一切,可谁叫我顺着杆子往上爬呢?再说,他也不是没有给予什么。他给了我许多,给到让旁人觉得世风日下,命运的天平失去了应有的公正,我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卖卖屁股就能爬到这样高的位置。他把我捞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他身边的位置,并且阻止想要维持公正的人把我踢下去。

    而我,没有像罗兰骑士那样头脑灵活,利用好他的奖赏,没有像罗兰骑士那样游刃有余,适应好那种生活。我在那个位置沮丧焦虑,备受折磨,是我自己的错误,不是侯爵阁下的错误。

    侯爵阁下有什么错呢?他错在宠爱了一个配不上他的人。可那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他自己。他没有对不起我。

    “你说的都对,”我对弗洛里安说,“但我就是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