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守护
次日林观音醒来时,一摸身边已空了。他以为贺骁照常去了晨练,便翻个身继续欲继续睡回笼觉,然贺骁正在此时掀了帘帐,手上还端着早饭和煎好的汤药。 “醒了么?醒了就吃些东西,昨夜你没怎么睡,怕是累坏了。”贺骁走到床边,让林观音软绵绵地倚靠在他身上。拨开凌乱的长发,那脖颈间如玉的肌肤尽散落着暧昧的红痕,贺骁瞥了一眼,扭过头去:“他未伤你罢。” 林观音瞧一眼他神色,知他定然是为了自己的洞房花烛夜被贺厌抢走而不悦,于是与他十指相扣,指尖于他指腹上轻轻蹭了蹭:“他待我很好,其实并非那般凶暴之人。” 贺骁倒杯水与林观音漱口,为他细心地拢好衣襟,却还是闷闷地重复了一遍曾经对贺厌的评价:“他不是好人。” 林观音眯起眼睛笑着哄道:“……别生气了,夫君?” 这一声“夫君”明显叫得贺骁很受用,他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递至林观音唇边。 林观音启唇含住勺子,忽地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棕色的药汁悉数被他吐在喜被上。 他缓缓离开贺骁的身体,挺直了脊背,再抬头时,面上温柔的笑容已敛尽了。那细长而含情的双眸,如今平静地对上贺骁有些慌乱的目光。 他道:“骏之,我不记得自己的药方中有红花和麝香。” 贺骁眸光一震,他避开林观音的眼睛,低头盯着碗中被勺子搅出来的漩涡,半晌才轻声道:“观音,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 他说:“杨姑娘与我说了,你的身子,生下孩子会很困难。既然如此,不如不要将他带到世上来。药方是我特意问过大夫的,不会伤身,我特意加了安神的药草,你就当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 一根冰凉的手指,轻轻按在他嘴唇上。林观音仍旧温柔地注视着他,他的目光澄澈、却含着能洞悉人心的力量,贺骁所有的狼狈与慌乱,从来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倘若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便罢了。可是骏之,你当真舍得?” “我舍得?我怎么舍得?!”那双能轻松举起玄铁刀盾的双臂,此刻捧着小小的药碗都在剧烈地颤抖,“但我更舍不得你啊……” 他抬起头,近乎祈求地望向林观音:“观音,就算你真是下凡渡劫、来人家受苦受难的菩萨,能不能、能不能先渡一渡我?” 林观音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牵着那双手覆上自己略微隆起的小腹。 他缓缓道:“难道我在你心中,竟成了这般薄情寡义之人?我从前觉得,既生就一副羸弱之躯、注定病骨支离,我这一生能走到何处便算何处。但遇到了你之后,我却想陪你多走一会儿。” “我是人,我也会有私心。自抚养我长大的夫人病逝后,我再也没有了亲人。至于父亲,他是政绩卓然的臣子、是叱咤威严的家主,我却始终无法将他当作家人看待。但我现在不需要他了。我有你、有这孩子……我想向自己证明,我永远不会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他弯起眼睛:“所以,现在是我在求你。骏之,可以成为我的家人,与我白头到老吗?” 贺骁果然再未提过要打掉孩子的事。随着林观音的肚子一天天变大,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两个。 然而事总不遂人愿,长城上狼烟飘荡,整个苍云堡立时进入了备战状态。贺骁被抽调去前线军营,他不敢再让林观音留在军中,于是打算把昔日薛帅因他军功卓著赏赐他的宝刀拿去典当了,在附近的镇上买一间房子,将林观音送去请人照顾。 然而贺厌并不同意,自从婚礼那夜之后他安分得紧,再未与贺骁抢过身体的控制权。贺骁却突然要将他的宝刀卖了,贺厌一蹦三尺高,恨不得将他掐死。 你是被被狐狸精勾引得五迷三道连脑子也坏了,那是老子挣来的,你个废物敢动一下试试? 贺骁没理他,兀自擦着刀。 贺厌火冒三丈,将废物、懦夫、下流胚子颠来倒去地骂,贺骁被他吵得头痛,将擦好的刀往刀鞘里重重一滑,朝他吼道:“有完没完!说我被勾引,我看那天晚上你也干得挺痛快!再拦着我,若是观音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拉着你一起下去陪他!” 他还是头一回朝贺厌发这么大的火。贺厌气得牙痒痒,他该恨林观音的。贺骁自遇到林观音起,就再也不像他了。 贺厌第一次上战场就杀了狼牙的骑将,薛帅夸他少年英才,将那名将领随身的宝刀赐给了他。彼时薛帅对他说,从今以后,苍云就是他的家了。 虽然领赏的是贺厌,然而当时贺骁心中传来的兴奋,他同样感受得明明白白。倘若没有林观音和他肚子里那个小孽种,他哪怕饿死都不会动卖刀的念头。 他明明该恨林观音的。 然而一想起那张脸,他脑袋里尽剩下些令人不齿的回忆。于他身下含着媚意呻吟的林观音、骑在他身上被颠得左右摇晃,只能勾住他脖子的林观音,以及纵然被他折磨得伤痕累累、却依旧拥紧了他的林观音。 每一个林观音都在温柔地对他微笑。仿佛只要他这样一笑,贺骁就能将命都给他—— 贺厌突然意识到,贺骁在不知不觉间,已不是当初那个懦弱的少年了。 他有了爱人、有了孩子,他会为了守护他们而举起手中刀盾、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 他不再需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