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我是一柄杀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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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们二人并肩出现在烟霞庄主面前时,她一点也不诧异,就好像从未看到过他持剑出鞘站在他房门前一样。 她笑着朝他们俩挥了挥手,说:“祝二位顺利。” 方婴秋回头瞥了她一眼。 见她仍然铅粉红唇,梳扮得明艳贵丽,远远望去,她在仆群之中鲜明无比,好似一株长在荒草地里的牡丹。 她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去往双龙山的路曲折不已,一条条小道穿梭在人家的山寨里,绕得人头昏。 小少爷一路走一路问,七拐八拐的总算是带着他找到了双龙山的山脚下。 一抬头,他们就看见一座佛寺建立在山上,白色的佛塔矗立山尖,黄墙红檐则在山腰上。 这佛寺香火还算不错,上山的台阶都铺得是齐整的石板。 他们俩上了山,进佛寺先烧了三炷香,各个方位拜了一拜,才插到香炉里去,就有一阵风吹得檐上佛铃叮当响。 他往后看了看,发现佛铃不只是挂在檐上,他身后正有个古旧的小铜佛塔,上面铸着些佛经,只有五层,每层的檐上都挂着佛铃。 小少爷正在和住持交谈,他正好自己看看这个小佛塔。 他曾经在一间佛寺里住过两夜。 那佛寺早已破败,瓦片凋零,牌匾掉落,“慈悲无量”被人劈开了当柴烧,他还有幸得了半边取了两夜的暖。 他枕着蒲团在破烂褪色的菩萨像下睡去,风一吹,轻而小的叮当声便与他同眠。 是了,那佛寺的中庭里也摆着个铜制的小佛塔。 也许是雨淋日晒得久了,它生了铜锈,红也有青也有,檐上佛铃少了好几个,还有些缺了铜舌发不出响。 他围着那个小佛塔转,挨个拨弄檐上的铃铛,叮叮当,叮叮当。 闲暇之时在无人处偷乐,叫他惬意得很。 他随手拨了一下眼前的铃铛,却没听到响声,他拿起来一看,见里面少了铜舌。 小少爷还在旁边与住持谈话,他围着这小佛塔转了一圈,忍不住笑了笑。 有红有青,有残缺有掉落。 这小佛塔与他的那个真是很像。 “若住持能于我行个方便,在下感激不尽,愿为寺内添份香油钱,聊表谢意。” 小少爷朝住持鞠了一躬,态度诚恳却又强硬到让住持觉得有些为难。 住持犹豫了半晌,终于松了口气道了句“阿弥陀佛”,而后带着他们到客堂等候。 他们坐下没多久,住持就带了另一人回来。 来人也是个和尚,低眉垂目一身僧衣,看起来很是普通。 他进来先行了个佛礼,低低喊了他们俩人一声“檀越”,说了句“贵安”,而后就只在一旁拈着手上佛珠不吭声。 住持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他与小少爷对视一眼,心里都知道这情况怕是不好。 于是小少爷先起了身,笑着将那和尚迎到身边坐下,问他道:“法师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静缘。”他朝小少爷微微低头,眉目和顺,语气却很冷漠。 不过小少爷不受他的影响,还是笑着叫了他一声“静缘师父”。 他打量了静缘一番,见他手掌粗糙,虎口起茧,却不像是会武的样子。 应当是做粗活生出的老茧。 他衣料普通,鞋头磨损,看起来也并不富裕,除了他手腕上缠绕着的那串佛珠。 那由极好的黄花梨木制成,珠子质地细腻,纹路奇特华丽,他腕上那串抵得过一尊金身的菩萨小像。 他姑父也有一串,就收在书房抽屉里,他小时候还拿出来把玩过。 静缘和小少爷说了几句话,在提到花钗之后,他就皱起了眉,低下头去念起了“阿弥陀佛”。 小少爷再与他讲什么,他都只摇头不理,手上不停转动着他的佛珠。 如此过了一会儿,小少爷不耐烦了,对他说:“静缘师父既已皈依佛门,还留着个女人的花钗做什么?” “不管你跟烟霞庄主是什么关系,那都已是过去的事,你们佛门不是常说灭缘悟道,了断红尘吗。” “莫非法师你还忘不掉?” 小少爷把这话一说出来,静缘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似是有话要说,但又慢慢垂敛了眼眸,伴着佛珠的转动开始念经。 小少爷听到他突然开始念经,表情一下变得很有趣,像是要动手打人但又按耐住了。 “法师,您这样耽误功夫不太好吧。” 静缘念了一阵才停住,半瞌着眼说:“她知道怎样才能把花钗拿走。” “来偷还是来抢?” 静缘忽然很轻的讥笑了一下,说:“只要她来寺中忏悔,拜一拜佛祖就够了。” 小少爷略显诧异,“就这么简单?” 静缘双手合十,道:“屠刀易拿不易放,阿弥陀佛。” 小少爷似乎懂了点什么,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下,然后问静缘,“我们能替她吗?” 静缘摇了摇头,继续念经。 小少爷有点急了,拽了拽他的袖子,向他求情道:“那白鹿角对我们真的有大用,如果拿不到,只怕要添上不少杀戮。” “静缘师父是佛门中人,讲究慈悲为怀,您难道忍心这世上再添冤魂吗?” “况且……” 小少爷看他一眼,凑到静缘的耳边悄声讲了些什么,他只听得小少爷最后说的是,“救不了那个,您救眼前这个也好。” 静缘睁开眼,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而后闭上了眼。 “你们下山去,三步一磕头的爬上山来,东西便给你们拿去。” 小少爷听他答应了,欢欢喜喜地过来拉他出门。 他路过静缘身边时,听到他低声轻念的佛经。 是《往生咒》。 他们俩人重新到了山脚下,望着长到不见尽头的台阶,他都觉得头昏,小少爷却毫不在意似的,拉着他数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磕头。 小少爷认真的做着这件事,跪地时双手并合眼眸紧闭,磕头时额触石板虔诚至极。 每一次磕头他都闭着眼像是心中在默默祈愿,方婴秋便也跟着他一起。 两个人并排在同一台阶上,三步一磕头,慢慢地往山上走去。 膝盖跪青了,额头也快磕破了,体力耗尽,饥肠辘辘,他们俩人互相搀扶着,在黑夜与虫鸣中一步步前进。 天边破晓时,小少爷看着那道白光,忽然转过头来朝他笑,伸手摸了摸他磕破的额头。 他目光温柔,说:“就要到了。” 他这样一笑,方婴秋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跨不过那道低矮的门槛了。 原来折断一柄杀人的利刃,只要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