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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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须佐之男最后拿着一些钱和很大一袋米粮回来的。 他说他下山时运气好,刚好见到一队过路的商队,商人的慧眼总是极佳,一眼便看中了他手里的那件衣袍,止不住的夸,最后拿了好大一包钱财和粮食同他换了,须佐之男打开钱袋,里面赫然躺着一堆金币,他笑着说若是我们以后节俭些,便能用上好久好久。 荒至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装着钱财的袋子,他只看着须佐之男,对方脸上的喜悦在火光的跳动下越发生动,那双月灰色的眸子里唯有盛着一束耀眼的光。 夏日总是多梅雨,-不小心倾盆大雨而至便又打湿了快要晒干的衣物。 须佐之男躺在走廊里,闷热的天气是泡水或者拿着扇子快要扇出火来都无用的,他那只肥圆的猫儿正和主人一个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荒看到一人一猫这般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将须佐之男抱了起来。 “诶……等等,你要带我去哪儿?”须佐之男实在被这闷热的天气热得有些受不了,便是被荒抱着也全然没有了想挪动的意识,便由着荒抱着自己走着。 “这样下去你会中暑的。”荒拥紧了怀里的人,生怕他掉下去。 好轻…… 较之于成年男性的体重须佐之男轻的可怕,荒垂目,他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身体应该没有问题,可是为何会这般的轻…… 荒弯弯绕绕走到屋宅内的一处岔路口,他缓缓将须佐之男放下,须佐之男一时搞不明白荒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下一秒穿堂而过的风顺着岔路口吹拂而来,和刚才在前厅的闷热不同,后院有树林的遮蔽,穿堂的风凉快地抚过须佐之男大开的领口,为他带来夏日的凉意,也让荒再一次见到了须佐之男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藏在自己身后迎风而来施法的手指也跟着颤了颤。 “什么什么!为什么这里会如此凉快!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夏日里这儿的风这么舒服!” 须佐之男那双鎏金的眸在夏日里像是渡上了一层水光,在阴影之下也亮晶晶的,他欣喜地望向荒,抬手拉上荒的手,让人和他一起坐在风口乘凉。 “还热吗?”荒问。 “不热了!很凉快!我以前都不知道这里还能享受到如此凉快的风,今晚要不我们就睡这儿吧,荒。” “好。” 荒总是由着他胡来,从来不拒绝。 荒不喜欢吃鱼,须佐之男是知道的,可是有次两人吵架,他故意将晚饭做了一份全鱼大餐,他看着荒有些尴尬的无从下筷,本是在心里觉得自己占了上分,可是当须佐之男假意说着我做鱼的手艺可好了,今日这顿大餐是特意为你做的。 荒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重新拿好了筷子,那晚上大部分的鱼都进了荒的肚子,晚上的时候须佐之男心下有些歉意,好不要脸的从自己的被窝里滚进了荒的被窝里,两人面对着面,须佐之男问他,你为什么今晚要将鱼全部吃完了,荒愣了一下,然后说,因为你说那是你为我做的,所以我很喜欢。 自此之后须佐之男再也没有同荒吵过架。 好比如现在,什么晚上两人一起睡在这里,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但是只要是须佐之男说的,荒便全信了,甚至低声应下,须佐之男想若是等会儿不做解释,也许两人晚上的被褥便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都不拒绝我一下的……”须佐之男双手抱着膝盖,耳鬓的长发被凉风抚起,一滴汗珠顺着莹白的脖颈滑入胸膛最后没入衣物之中。 “……”荒没有回话,他的双眸随着那滴汗微微暗哑了下来。 两个人安静坐在一起,须佐之男身上的琥珀香气在热气之中蒸腾,荒抬眸看了他一样,遮蔽大腿的衣物被风吹得翻飞,手腕和脚踝处是罪大恶极之人永远无法取下的禁锢,荒看着这样的东西,只能是闭上双眼咬紧了牙关。 “荒听说过燕子返巢吗?”须佐之男突然开口,荒才被拉回半分神智。 “是指去年的燕子会在今年春天再次回到这里筑巢吗?”荒回答着。 “嗯,大少爷还是懂这些的嘛,”须佐之男笑笑,他挪了挪位置,终于凉快了不少,他可以贴着他的朋友坐一会儿了,“我的卧房那里曾经也有一窝燕子,今年春天的时候回来了,算来该是……第三年了?燕子真好呀,是会念旧的鸟儿,年年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来。” “你喜欢燕子吗?”荒问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饰上的燕子,但下一秒又抬手抚了抚自己蓝灰色的发。 “应该算不上喜欢,我想我大概喜欢的只是燕子会回到最初的地方这个习性,比起燕子,我更喜欢鹤,啊,就是那种又大又白的仙鹤,它们很好看。” “……鹤的性子冷傲孤僻,和燕子比起来没有那么亲人。” “嗯,我知道的,”须佐之男低沉地应了一声,他看向荒,荒也看着他,须佐之男的眸里有什么道不明的东西,快要溢出一般,“我只是……有些想我的鹤了。” 荒在这样的夏日里,第一次感到了内心之中的燥热感。 天际有滚雷划过,雷声在云层之上闷闷的。 “我当年放走的那只鹤,还很小很小,我时常在想它的腿伤好了没,有没有又傻乎乎地掉进陷阱里,有没有好好的吃饭好好的长大……” 须佐之男收回目光,又看向了狭窄的走廊,也许下一瞬,他的鹤会出现在路口处。 “我只是,有些想它了。” 空气闷热起来,带着凉意的风再也不见,荒注视着靠在自己身边的须佐之男,看他柔顺的金发垂落两三在他的肩膀之上,荒的下唇颤了颤。 他记得的,那日在那双琥珀色双眸之中振翅高飞的景象,那人落在光里,朝他笑着挥手。 那一日,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须佐之男。“ “嗯?”须佐之男听见荒念他的名字,于是他微微做起身看向他的友人。 ”须佐之男,我是真的很想……” 是真的很想…… 「唰——」 夏日多雨,这般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潮湿闷热的空气还是就此被一场暴雨镇压住,这场雨还是落了下来,倾盆而落,在一瞬间淹没了万物之声。 荒和须佐之男面面相觑,耳边尽数是雨落的幕布之音,落在竹叶间,落在池塘里,落在来时的走廊上。 荒想要说得话,在这一刻瞬间成为了一场哑剧。 这样的雨来去匆匆,不屑几秒,雨声渐小,可闻见草丛里的虫儿鸣叫之声。 “啊!”须佐之男猛得站起身来,不管不顾还坐在原地的荒,就开始往前院跑去,“我才晒上去的被子!” 看着须佐之男光着脚跑远了,荒才收回了目光,他端正地坐在廊下,看雨滴顺着屋檐一滴一滴滴落进草丛里,在这一刻,仿佛天地间只他一人,荒舒了口气,一整风吹过。 “我也,很想你。” 那只鹤说道。 须佐之男有个很大的菜园,在秋季的时候能收获很多很多的农作物。 “春天我种下一只小伊吹,秋天我就能收获一树的伊吹啦!” 须佐之男抱着他的猫儿看着明日就可以采收的萝卜,白白嫩嫩的,须佐之男心情甚好,哼唱着和村里的孩童们学来的调子,但是歌词却异常奇怪,荒倚靠在廊下看着他。 秋日收割后他和须佐之男今年的冬天将不会再缺食物,也刚好剩一些钱,须佐之男同他商量,买些置换物,今年想好好过个年,荒点点头,跟着面前之人一起笑了。 “荒笑起来很好看,你该时常笑笑的。”须佐之男将猫儿放在地上,由它去抓秋虫。 “你喜欢吗?”荒清冷的声音和这有些萧瑟的秋日相宜。 “荒总是以我喜不喜欢为行动方向的话,是不行的哦,”须佐之男脸上的笑意收敛半分,他走到廊下和荒坐在一起,然后将自己的手指缠绕,做成一个飞鸟的形状,飞向高空的样子,“你该是像鸟儿一般的自由,想要做什么,想要怎么做,都将取决于你的真心,而并非是旁人喜不喜欢。在我离开之后,荒才可以依旧做自己,不受任何的束缚。” 说着须佐之男将手指抵在荒的胸膛上,手指之下是蓬勃有力的心跳,是人们谓之为“心”的存在。 这次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抬手握住了须佐之男的手,放在掌心之中轻柔揉搓了一下。 这双手曾斩杀无数叛军,也曾在泥土之中种下发芽的种子,如今上面的伤痕满布,指腹间的老茧yingying的,须佐之男羞于将自己的手放在荒的手中,想要收回,却被荒用了些力紧紧握住了,须佐之男知晓自己时犟不过对方的,便也作罢了,让人安静地握着。 “所有人都会死吗?”荒问。 “所有人。” “包括你?”荒又问。 “包括我。” 万事万物,终有终结之时,避无可避。 须佐之男的目光从两人紧握的手上移到荒的脸上时,他第一次看见了荒这样的表情,以至于须佐之男在想是否是自己将人欺负狠了些,但是下一秒荒拉着他将他拥入怀中的时候,须佐之男没有任何的推拒,他乖顺地让荒拥着他,感受着荒那双宽大的手紧紧揽着自己,那一刻,须佐之男终于理解了为何世人总是追求长生不老。 可世间自古难两全是他最清楚不过的事情,他知晓世人生老病死,知晓世人怨憎会,知晓世人爱别离,知晓世人求不得。 他明明都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荒出现了,他便不愿知晓了呢…… 须佐之男又做了那个梦。 只是这次他觉得全身似乎都在被烈焰焚烧,他依旧在战场之上,可身边的刀剑声人声全都消失不见了,于是他习惯性地去寻找空中的那声鹤唳,他发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渐渐地就连眼睛也看不见了,鼻息间尸体的腐臭也不再存在,他好像被他的世界放弃了一样,须佐之男挣扎着,忍着身上的烧灼之痛,朝着唯一能看见的一丝光亮处走去。 但是他无论如何向前,都像在原地踏步一般,他去不了自由的地方,他唯有被千条万条的毒蛇拖拽着拉扯着带回黑暗之中,以洗涮掉他的满手鲜血,满身罪孽。 就在须佐之男想要放弃之时,他听见了那声鹤唳,等他回头的那一瞬间,他望见一只白鹤自天而下,振落白羽。 “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猛得从梦中清醒,后背的衣物紧贴着皮rou,早已被汗濡湿了去,须佐之男颤抖着看向荒,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秋日夜里的虫鸣尤为大声,但是唯有荒的那声呼唤,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之中救起。 “荒……”须佐之男连嗓音都是抖得,荒听着脸上的心疼再也遮掩不住,他将人拥在怀中,须佐之男也终于能借着荒的体温安心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荒抬手为其抚着后背柔声哄着怀中之人,感觉着这具单薄的身体不住地轻颤,荒将人搂得更紧了一些,不让他再觉得害怕。 须佐之男双臂搂上荒的脖颈,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臂膀该是如何在发颤,他的双手甚至不能抓住荒的一缕头发。 那样的梦太过真实,仿佛他真的要被黑暗吞没一般,须佐之男将脸埋进了荒的脖颈间,像是要缩进人的怀里一般,他颤声呜咽了一声,很轻,却全被荒听了去。 “别害怕……是梦,是梦而已。”荒极尽耐心地安抚着怀中之人,抚过他的后颈,抚过他的腰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遍遍重复着都是梦,没有关系,他就在这里。 须佐之男沉在了一个噩梦之中,这事荒是知晓的,最初的时候荒会轻轻握着人的手,须佐之男便会慢慢从梦中转醒来,但是这样的噩梦一直持续着,渐渐有越来越沉之势,像今夜这般的荒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唯有用了些法力亲自将人从梦中带回。 “荒……荒……” 荒听见须佐之男不断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他的嗓音该是少年人特有的清脆,但此时却是暗沉沙哑,让荒听来格外心疼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荒思索再三,将人从自己怀里挖了出来,他将额头和人相抵,让须佐之男那双含着春水般的眸子中只有自己,如此来寻得半分清明,随后,他给了他一个吻。 一个非常非常轻的,温柔的,亲吻。 他去吻他额前天生的纹路,去吻他脖颈间的雷光,吻他胸膛上的伤口,吻他那颗满目疮痍的心。 在这秋日的夜风之中,须佐之男被荒拥在怀里,一遍遍柔声安抚,一遍遍轻柔地亲吻,一遍遍忆起他曾放走的鹤,和现在面前的人。 他所渴望的拥抱,他所渴望的爱意,他所渴望的自由,在这一夜终于得偿所愿。 须佐之男自这场梦后,彻底病倒了。 荒相信了此处当真是穷山恶水,就连寒冬都来得如此的早。 须佐之男自那夜的梦醒后便一病不起,再也无法如常人般随意走动。 喝下了荒端来新煎好的药,须佐之男赶紧问人讨要了一颗糯米糖,荒将空碗放进木盘里,送去小厨房后清洗药罐,须佐之男就含着糯米糖看着人走远。 荒身上的饰物又少了一件。 这是须佐之男今日的发现。 屋外虽已是寒冬,但屋内的炭火要较之去年的冬天好上了太多,须佐之男坐在被褥之中,望向屋外皑皑白雪,身上披着厚厚的衣物,已然不觉得冷。 他的猫儿前些天跑出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须佐之男问了荒很多次,最后荒眼见着人要爬起身来去寻找,才低声说,猫儿从来不愿意死在自己心爱的家人面前,所以当它们大限将至之时,它们会选择跑去外面找个自己觉得合适的地方,安静地闭上双眼。 须佐之男听后他微微瞪大了些眼,几番开口无话可说,只能倾倒在荒的胸口,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荒的怀里,荒抱着人感受着这几乎被掏空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 这是自他见到须佐之男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 不是为了他的王室和战争,不是为了他的鲜花和白雪,而是为了他唯一的家人。 须佐之男早些年在牢狱之中承受的鞭打已然将他的身体根本损伤,而那些年吃下的慢性毒药终于在这一刻并发。 根本没有什么仁慈的流放,那些达官显贵只是将他丢出了肮脏不堪的皇城,任他去别处渐渐死去罢了。 荒发现得太晚了。 等他意识到须佐之男的身体开始彻底衰败之时,体内各种各样的慢性毒药早已侵蚀进了他身体的每一处,荒找来了各种各样的草药,也请了许多许多的医者,但是所有人都在为须佐之男把过脉后摇着头离开了,荒送走最后一位医者的时候,须佐之男站在大门口等他回来,荒赶紧走上前去,须佐之男笑着扑进他怀里,在荒耳边轻声说道,算了。 他的一生最后仅以一句“算了”作为结局,未免太过让人绝望。 荒不愿意认输,却也只能看着须佐之男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直至他再也无法正常地走路,再也不能打理他的小花园,再也不能为自己做上一餐可口的饭菜。 抱歉啊,荒。 这是须佐之男病倒后荒听过的最多的语言,最初的时候荒只是摇摇头,久而久之每当须佐之男要开口道歉的时候,荒便会抬头将一个要吃人般的眼神递过去,须佐之男便笑着乖乖闭了嘴,往后便也不再说了。 可是须佐之男清楚地知晓,自己拖累了荒。 他无数次劝着荒离开,告诉他自己的身体已然不行了,荒瞧着还年轻,大可闯出一番天地来,再不济也可早些回去,他的家人也一定很担心他,可是荒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耐着心地照顾着须佐之男,从未有一日不耐烦。 “你的耳饰……去哪儿了呢?”等到人回到自己的身边,须佐之男颤着手去轻轻触碰了荒右边变得空荡荡的耳垂,那里原本有一颗如明月般柔和的蛟珠,荒一开始就戴着的,该是对于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许是今日出门时落在雪里了吧,不用管它。”荒抬手将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暖着,明明屋子内被炭火温着,如春日般,可须佐之男的手还是如此的冰凉,仿佛无论如何也不会融化的寒冰般。 须佐之男便笑着点了点头。 最开始是荒的那件华贵的斗篷,然后是荒那颗嵌着宝石的颈环,今日便是那枚该是珍贵异常的耳饰。 荒将他所拥有的全部可以换钱的东西,统统变卖抵押,只为了能多换些钱给须佐之男请来医者,买上好的药材。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但同样他所知道的,还有他的身体状况——那些毒素无一日不在他的体内叫嚣翻滚,像是一条条的毒蛇般啃食着他的五脏六腑,好几次苦涩的药物都被他呕出的黑血浸染,他却还是要逼着自己喝下去。 因为这些药是荒为他亲手煎好的,是荒用自己的全部去换取而来的。 这一刻,他渴望有奇迹,但是这世间的大多的奇迹,都不会出现。 须佐之男靠在荒的肩头,和人并肩坐在一起望着屋外纷纷扬扬的落雪,下雪时是最安静的,荒的呼吸声,荒的心跳声,在须佐之男听来都足够的奢侈。 “今年本想和你一起……过一个好年,”须佐之男的声音很轻,但是他知道荒一定能听见,“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别人一起过年了……去年我和伊吹过年时,连rou都没能吃上一口,哈哈哈……现在想起来也太惨了。” 荒便安静地坐着,和往日一样,听着须佐之男慢慢说着。 “后来荒来了,多亏你,我甚至还能和你赌气给你做上一整顿的鱼rou大餐……可是今年这年,我想也没办法好好的过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山下给你买来。” 可是须佐之男微微抬头看着荒,却摇了摇头,他似乎想做什么,荒立刻心领神会地将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样靠在一起,看着屋外的雪像是无休止一般下着。 “再坐一会儿,荒身上很暖和,我想和你靠在一起。” 若是以前须佐之男一定能听见荒喉间的那声哽咽,可是他现在因着那些慢性毒药听力已经不大能行了,他觉得下雪的时候最安静,好像全世界的声音都不见了,唯有荒拥着他,那透过衣物传来的温暖让他觉得已经足够了。 荒在这晚扶着须佐之男喝下药后让人安心睡下,可是等他洗完了碗收拾回来,发现须佐之男还是没睡着,须佐之男放下手中的话本,说看得有些腻,想去走廊上看看雪,荒愣了一下,但还是走上前去抱着他走出了房间。 须佐之男的小花园和荒当初刚来时一样,被白雪覆盖之下的,是一院蓬勃的存在,等到来年,必然会再次开满鲜花。 “等到来年……”须佐之男偎依在荒的怀中,沉声开口,“应该还会开满鲜花吧。” “嗯,还会的,你喜欢的那种小白花,应该会开很大一簇,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凑在一起蹲着看了。” “哈哈哈哈哈哈……荒还记得我说得话呀,”须佐之男笑笑,却引来一阵急促的咳嗽,荒急忙给人顺着气,等须佐之男缓过气来,继续低声说着,“是呀,那样的小白花虽是不知晓名字,但是来年春日,定然会开出一大片的……” 他真想那个时候还能拉着荒的手,带着他的去看啊。 “荒。” “嗯?” 须佐之男的声音已经很轻了,就连荒都得仔细去听,他听见了须佐之男在唤着自己,荒微微低头,瞧见了怀中人的嘴角带着笑意。 “从这里飞出去吧……” 从这里飞出去吧。 像最开始那样,像最开始你从我的军营里展翅飞起来那般,像我将你送出军营命令你逃走一样,你以前都做到了,现在也是可以的吧。 须佐之男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只白鹤腾空而起之时,在天上盘旋着离开了,那般的鹤唳之声,他永远都不会忘。 荒环抱着须佐之男的手抖了抖,他不回话,须佐之男便将自己的侧脸靠在荒的胸膛处,和自己的心跳不同,荒的心跳有力,充满了生的希望。 “荒,离开吧,你该是这天地之间最为自由的鹤……你要飞去很多的地方,你要拥有更为漫长的一生,不要停留在这里……离开吧。” 他想起了荒刚来这儿时,那个雪夜里,荒与鹤群的交谈。 荒说,谢谢你们来接我,但是我不打算走了。 他的鹤选择留在了这里。 “你要我去哪儿……”荒低声问着,尾音听起来泫然欲泣。 “你又来了……我不是都同你说过吗,”须佐之男笑笑,感觉到嘴里泛起熟悉的铁锈味,“你该是这天际最为自由的鸟儿,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将交由你的本心……如此,你才可得心之自由。” 你本就不是被人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你是可以展翅翱翔的鹤。 是他引以为傲的鹤啊…… “抱歉啊,荒……直到最后,我都还是在拖累你。” 这次荒并没有投以他任何表情,唯独将人拥在怀中紧紧抱着。 “你一定走了很远很远……才寻到我的吧……真是的,找了我这么久,我却不能多陪陪你……我甚至……都不能同你看明年的花开……” 他的鹤回来了。 须佐之男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拉过荒的手,他不敢抬头去看荒的表情,他害怕去看,那么自己就不能安心离开了。 “那时候……腿上的伤好些了吗……我给你说了林中还有很多陷阱,以后……你一定要小心,可别这么大一个个子了……还掉进陷阱里,下次……下次就没有我来救你了……” 须佐之男好像能看见那个穿着一身白袍的小小少年跑到他的跟前,说着我以后想要待在你的身边,而自己也回到了那般年少的时候,他上前拥住了白鹤的少年,说,好,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 那样的梦,再也不会有了。 “荒。” “……”荒一直低着头沉默着,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以缄默回应着满天的飞雪和所爱之人。 “飞走吧……” 走吧。 去更远的山海之间,去更广阔的世界里,去与更多的羁绊相逢,去与能陪伴你一生的人相爱。 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忘了我吧…… “荒……” 金发的少年人抬手想要去最后一次触碰思念之人的脸颊,除了偶尔飞落的雪花落在他的指间,已然快没有知觉的手指还触碰到了温热的水液。 “不要哭呀,荒……你将是……永远自由的……永远孤傲的……你是……是……” 你是我的鹤啊。 荒握着人冰凉的双手,怀中的人呼吸渐渐弱了下来。 他想起了在秋日的时候,问须佐之男,是否所有人都会死去,须佐之男回答他时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眸子渡着秋色,赤诚而耀眼。 他的一生,为其所愿,终其所有。 一时宁静的山村,迎来了一大群的鹤。 鹤鸣声响彻天际,山脚下的村民们以为是神明落至了山头,纷纷恭敬地跪下祈愿着,鹤群嘶鸣着落在了山里的一处破败的屋舍之中,一时细雪和翅羽翻飞。 在须佐之男咽气的那一瞬,荒看见他们手上相系的那根红线终于消失了。 荒寻着他和须佐之男无名指之上那根看不见的红线一直寻找着他,而他终得所愿,即便是现在躺在他怀中之人已然安睡了去,再也不会醒来。 那个教会他爱的人,也终于教会他失去所爱。 成群的鹤落在了须佐之男那方小小的屋舍之中,它们站在庭院之中望向荒,荒缓缓站起身来,将怀中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心上人小心地拥在了怀里,转身面对着鹤群。 其中一只较大的鹤走上前来,向荒恭敬致以一礼,随后等候着荒的回答,可是荒的脸颊上还有着泪痕,和着这冬日的雪,他摇了摇头,像去年那个雪夜一样。 “谢谢你们来接我……但是我决定不走了。” 可是他的鹤,已经飞不出去了啊。 这样四方的天,这样温暖的拥抱,这样柔软的一颗心?。 鹤呀,从何处离去呢? 依旧是那句话,依旧是那只鹤,依旧是那个选择。 他的爱人在这里,他哪儿都不会去。 荒低沉的声音在鹤群之中徘徊,鹤群一时啼鸣振翅,腾空而起,掀起一众飞雪。 月灰色长发的青年抱着须佐之男,抱着他的爱人,缓慢走出了屋舍,慢慢向后山走去,最后身影消失在满天风雪之中,再也寻不得。 那只鹤的脚踝上会永远留有一个伤痕,那是它年幼时被人类所伤,但是那样的伤痕,却也永远提醒着它,曾有一人独自为了它解开陷阱,悉心照料,还它一份自由。 也许会过很久很久,那座小小的屋舍会倒塌,那百花盛开之景会成为过去,那颗樱花树也终会老去,但是那在墙角处的小白花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极尽生命地绽放。 等到那时,也许会有鹤再次到来,敲响残破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