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

    方棠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曾想千防万防没防住这最后一遭。

    对方有弓箭手的情况下，翎歌能做到的发挥有限。在此地上空盘旋有受伤的可能，方棠悄悄做了个手势，直接让翎歌飞回自己的营地。

    饶是敌军反应再快也快不过一只训练有素的海雕，翎歌极快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在他们眼里，充其量也就是战场上飞走了一只受惊的鸟。

    趁敌人短暂的走神，方棠伸手后探，摸到自己的伞柄。身旁的长歌弟子悄悄告诉方棠，这孙景周是附近神策军的小头目，三番五次就要来找麻烦。这回，估计是见他们前几日被偷袭，元气大伤，想要趁人之危。

    方棠微微点头，以表自己知晓了情况。

    此处仍有余力的长歌弟子并不足以与这队士气满满的队伍硬扛。更何况他们身后的伤者众多，更不能冒然拼命。牧铭作为领队，自然要顾虑全局。他试图与孙景周沟通，想让对方撤兵。虽说牧铭表面做出一副低声下气的姿态，可方棠还是瞧出了他眉宇间多出来的那几分隐忍与怒意。

    方棠抿了抿唇，心说这种事情对臭名昭著的神策军怎会有用。

    反观敌人，对于一小支神策军队来说，方棠的加入并不会左右战局，影响他们的胜利。唯一可能让他们有所顾虑的是：此刻能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究竟能不能杀。

    其余长歌弟子都是实打实的敌人，而方棠的身份不明，摸不清底细。万一与什么大人物有关，一旦错杀岂不是自掘坟墓。

    有人盯着方棠这个外来人，在孙景周的耳边说了些话。孙景周大约也是有所顾忌，动作有所收敛。

    但也仅此而已。

    战斗一触即发，牧铭也算是身经百战，面对敌人所露出的杀气再熟悉不过。他在孙景周提起手中长刀的瞬间向后一跃，刀刃只堪堪擦过他的胸口，割破了那身青与白的衣裳。

    “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有我们守着就行。”有长歌弟子开口劝诫。

    方棠难得沉了脸色，取下了自己的武器，展开了伞面。

    ....

    “宋凛，”尤溪带着云舟来找宋凛与燕绯，“你们看见方棠了吗？”

    “在自己帐篷里吧，估计在休息。”宋凛头也没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骰子。

    燕绯倒是往方棠的帐篷瞥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他不在啊！”

    宋凛闻言，也回过头去：“怎么翎歌也不在.....”

    尤溪与云舟对视一眼，即刻走向方棠的帐篷。燕绯急着起身：“坏了，这下完了。方棠要是有点什么事，我姐非得杀了我不可。”

    “你先别急，说不定他只是到处走走，一会就....”

    宋凛话音未落，便瞧见林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营地飞来。翎歌在天上盘旋了两圈，燕绯立刻伸出手臂让她落下。

    翎歌冲着燕绯叫了两声，宋凛急忙问道：“她说什么？”

    燕绯慌了神：“我不知道，方棠没教过我这个！”

    “我们跟着她走，海雕不会轻易离开主人。”云舟提着她的魂灯，一改先前的态度，神色严肃。言语中的笃定给了这两位手足无措的男士十足的压迫感。

    “好好，让翎歌带路。”燕绯取来自己的盾刀，宋凛则带上了自己的佩剑。

    尤溪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跟在几人身后。她的手缩在衣袖里，手心捏着一支短笛。

    有目的性地前进比方棠第一次寻路要快上许多，众人很快到达方棠不久前所在的悬崖。

    此处已然充满血腥之气，兵戎相见，画面总是难看的。

    方棠的身形并不难寻，燕绯在与方棠一同习武的这些日子里，对方棠的武学也算得上略知一二。那个奇妙的滞空之法与那把神奇的伞带给了方棠相当与众不同的战斗方式。

    翎歌很快回到战场，俯冲到敌人跟前，卷起一阵狂风。地上的黄沙与泥土皆被卷起，一时间烟尘飞散，叫人看不清位置，也逃不出这风眼。

    这是由翎歌的振翅所产生的旋风，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方棠趁着机会撑开伞面，凌空而起，在风尘消散的瞬间覆掌而下，一掌拍在敌军身上。那人挣扎两下便昏死过去。

    自己的武技是一方面，这同样是方棠第一次真正参与可能会堵上性命的战斗。他自然是紧张的，譬如现在。滞空虽能让他避开大部分攻击，可总有暗箭难防的时候。当他意识到自己身后的杀气时，心下一惊，现在再去躲避怕是为时已晚。就在他意欲移动伞面到自己身前以此补救的瞬间，本应砸在伞骨上的刀刃却没有出现。他立刻抓住机会再次凌跃至半空，这才看见身后袭击他的那人是被一面盾牌击飞。

    “方棠！”燕绯沿着陡坡边滑边跑，他提着自己的苍雪刀一路飞奔到方棠身边，还顺路回收了自己的盾牌，“你没事吧？”

    方棠收伞落地，他看向燕绯跑来的方向，瞧见了余下的三人：“我没事。宋凛怎么也来了？”

    “他怎么了？”

    “他不会打架！”

    “....”燕绯又看了一眼宋凛的方向，很快收回心，“我们现在做什么，跑，还是打？”

    “光靠剩下的这点人也够呛，但我想打。”方棠与燕绯背靠背，用收起的伞尖用力敲在敌人的胸口。翎歌立刻锁定到那人身上，疾冲而下给予猛击。

    燕绯改用双手擎盾，抵挡攻击：“别啊，我姐肯定会揍我的...”

    “我会解释的。”

    燕绯没再争取离开，开始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幸在二人平常一起训练，该有的默契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云舟捏着符咒迟迟没有出手，魂灯在她手中隐隐发亮。她侧过身望向尤溪：“你不去帮他们吗？”

    “....”尤溪没有回答，只是藏在衣摆下的手轻轻一动。

    “看来我也得做些什么。”云舟笑着自言自语。她两指掐着符咒，口中默念了一段符文。指尖一松，那符咒立刻燃烧消散在空中。

    三位灯魂围绕着云舟，而原本她手中的那盏魂灯正飘浮在她的身侧。她的双手十指紧扣，食指伸出相接，一道星光闪过，直击营内敌军。

    敌人立刻对高处的远程攻击有所反应，弓箭手立刻找准了三人所在的方向。

    云舟眼神一转，魂灯飞于悬崖三人之前，一副幻象之景突现。

    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车，河出马图。

    星盘从天而降，刚巧扩住三人所在之处。弓箭仍在，速度却降低不少，足以让其在击中三人之前掉落地面。

    星阵落地，图样一出，云舟立刻换了手势，中指覆于食指之上，接着食指收回，令中指伸展相接。斗循天转，临制四方。

    宋凛在两人身后看得目瞪口呆。要说近期让他开过眼界的战斗，也就是杨青絮那日在学堂出手救下尤溪。可现在，不说燕绯与云舟，就说认识许久的方棠，宋凛不曾见过他出手，谁知竟也是如此夺目。

    他握着自己的佩剑止不住的发颤。他深知自己不是打架的料，此刻若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加入战局，只会给同伴带去更大的麻烦。

    他将视线移向同样不曾说话的尤溪，却见她手中多了一截短笛，正置于唇边。笛音一响，瞬间破开了整个战场的死气沉沉。

    不少人停下动作看向尤溪，就连方棠他们也忍不住朝悬崖看了一眼。云舟所制的星盘残阵很快消散，尤溪他们的身影没了掩护，可没有人敢动手。

    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他们无一例外地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周身场景即将出现不小的异动，而这变化的源头，来自地底。

    下一刻，一只紫红色的刺尖破土而出，当场取走了一位神策军的性命。　那是一条尾巴，或者说，一条尾脊。神策军后侧方阵所在的土地被这条尾脊从下方无情破开，扬起的碎土让所有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尤溪的眼神一沉，笛音一转，那巨物的真身很快显露在众人眼前。扬尘被硬生生地压制，这只庞然大物俨然是一只毒蝎。

    便是见识多广的云舟也吓了一跳。

    毒蝎光是出现就已经压倒了不少敌军，随着毒蝎的移动而左右摇晃的尾后针更是敌我不分地吓退不少人。

    有这样一只毒蝎的存在令战局有了压倒性的转变。但这同样也令方棠他们有些无从发挥。他此刻正执伞悬于空中，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就在他准备提醒燕绯的时候，他看见了在空中挥舞的蝎钳。

    那只巨大的钳爪刚刚击飞了一个神策军，此刻距离燕绯不过几尺。钳爪因为惯性仍然朝着燕绯的方向挥动，一声“小心”脱口而出却是为时已晚。

    燕绯虽然及时擎盾抵挡，却也承受不住如此强硬的攻击余波，直接被掀翻在地。翎歌立刻飞向燕绯所在的位置盘旋，方棠紧跟着落地。

    他蹲下身去查看燕绯的伤势。燕绯的额角仅仅蹭破了皮，可神智已然有些混沌。他的双手仍握着盾刀，擎盾的那只手臂却是虚浮无力。

    他让翎歌抓起燕绯，将他送往宋凛他们的所在之处。自己撑开伞面，轻跃起身，暂时御风退回悬崖。

    他收起武器跑到燕绯身边，燕绯脸色惨白，已然昏了过去。宋凛让燕绯靠在自己身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棠回过身，尤溪仍在以笛音cao纵毒蝎，额间沁出不少细汗。云舟则在负责清理毒蝎顾不上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