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长意,那日崖上的寒风不够冷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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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师傅捡到他,又养育他长大,养育之恩又如何偿还? 长意再回到云苑,纪云禾还在酣睡,应是鲛珠和他的半生灵力让她身体恢复了一些,没有了伤痛她睡得很香。 只是灵力和鲛珠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下属来传话说林昊青想要见一见纪云禾的时候,正是喝药的时候,长意刚听见一个林昊青就想阻止下属的话,想让他晚些时候待纪云禾睡下再说,却被纪云禾拉住:“林昊青想要见我?” 长意恼于下属的没有眼色,又恼于纪云禾的耳朵太好,偏生林昊青的事让她又听见了。 “长意,如今正是万花谷与北渊开战之际,林昊青要见我,一定是为了万花谷。”纪云禾仔细分析、娓娓道来。 长意对上林昊青总是有些喜怒于色。 怒也还好,主要是醋吧。 纪云禾喝着药,问下属:“他可有说些别的?只是说要见我?” 长意气恼的装作看公文,实际上心早就飞到了同下属沟通的纪云禾身边。 下属毕恭毕敬回话:“并无别的,只说想要见您。” 纪云禾闻言略一颔首,她大抵能猜到为什么林昊青要见她,多半也是为了万花谷。 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需得有人点头同意才可。 “长意……” “不行。” 纪云禾放下药碗,看向装作忙于公务的长意,只是话还未完就被他拒绝。 长意是不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故作镇定。 纪云禾只觉得这样的长意有些好笑,那笑意都攀上了眉眼,“我是为了北渊,又不是为了别的。” 纪云禾笑意盈盈的看着长意,她知道他会愿意,会同意,说不清缘由,就是相信。 “此番万花谷驭灵师基本上是倾巢而出,可见林昊青有别的想法,若是,能劝万花谷与北渊联手,免去一场大战,这不是一件好事嘛。” 长意听着纪云禾的劝谏,心里还是气鼓鼓,但,大敌当前也只得妥协,若是能和谈,免一场大战,吸收更多的人员,日后对付仙师府也更有胜算。 “我送你过去。”沉吟片刻,长意还是决定自己送纪云禾过去。 思过窟门口,长意拉住要进去的纪云禾,眼巴巴的道:“最多一柱香,超过一柱香,我就要亲自进去把你带出来了。” 纪云禾温声应和:“好。只一柱香我就出来。” “兄长,别来无恙。” 林昊青转过头看见纪云禾,“你来了。”视线再往下却瞪大双眼,“你,你这……” “兄长不必在意,还是说正事吧。”纪云禾护住肚子,云淡风轻,开门见山,“兄长带万花谷这么多驭灵师来,指明要见我,又不挣扎的被青姬前辈抓来,兄长本意也不是想打吧。” 林昊青被眼前的纪云禾惊住,一时没能缓过神来,好半晌才回道:“你既知道我的意思,那北渊当如何?” 纪云禾直视着林昊青的眼睛,“我来,就代表了北渊的意思。” “兄长要见我,应当不只是想要确定北渊的做法吧。”纪云禾七窍玲珑心,对这个师兄、兄长了如指掌。 “……”林昊青叹了口气,知道这几百年的博弈让他俩对彼此都非常了解,只好说了实话:“顺德仙姬想要你的命。” “用我的命换寒霜解药?”纪云禾轻笑一声,这顺德还真是紧紧抓住他们不放啊。 如今这局面是不死不休,“倒也是划算的一笔买卖。” “只是,这个我恐怕满足不了兄长。”纪云禾理了理身上的狐裘斗篷,很好的护住了肚腹,狐裘厚重,可只也挡得住寒风,“若是从前,我死便死了吧,换寒霜解药也是划得来……” 纪云禾沉默着低下头,感受着肚子里的崽崽的活泼。 仙师府那六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她也挺过来了,只是为了这个孩子,如今它即将要降生,纪云禾是万万不可能冒这个险的。 “若是兄长能稳住顺德月余,云禾也自是感激不尽,月余后愿同兄长归去领死。” 林昊青顺着她的视线向下,隆起的肚腹,削瘦的纪云禾,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何苦为这个孩子受那么多苦,何苦为这个鲛人做到这地步,何苦…… “云禾却并不觉得苦。”纪云禾坚定的道,转口又问:“万花谷的驭灵师可是都在北渊边境?” “只有少数几个留在万花谷内。”林昊青道。 “若是……”纪云禾又问道,“若是,寒霜已有解药,兄长可愿入北渊?” “不被寒霜控制,自然愿入北渊。良禽择木而栖,如今,仙师府非明君。”林昊青想也不想就答了。 “那好,兄长等我消息吧。” “你这么有把握?”林昊青拦住了她要走的步伐。 “没有把握,不过尽力一试,世上之事并无绝对。” 林昊青听着这话,果然是她纪云禾。 世上之事,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她从来是向前走,不被旧事所累,不像他,曾经父亲总说,他做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如今再看,也还是如此。 长意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过身去,果然是纪云禾出来了,他估摸着刚好一柱香,伸出手去给她理好斗篷,遮住风雪:“给你一柱香,就真的一柱香才出来。” 纪云禾带着笑意,看着他的动作,虽语带埋怨,却满含暖意:“我这不是提前出来了吗,还与我较真。” 长意却是不搭话,只是拉上纪云禾的手,要回云苑去。 纪云禾转头看见阳光正好,手上略一使劲,长意转过头来,只是用眼神询问。 纪云禾一指远方的山,群山连绵不绝展开,皑皑雪山上松树遍布,如同画卷,“都出来了,不如看看风景再走吧。” 长意闻言犹犹豫豫,担心她身体撑不住,又怕寒风侵袭。 还是拗不过纪云禾,就着看了半晌的雪才回的云苑。 自然,纪云禾是他抱着回去的。 长意忙于公务,纪云禾托洛洛找来了空明。 从以往她们的只言片语中,纪云禾知道空明为何叛出仙师府,也知道空明在研究解药。 她想,同空明再研究一下,既然她能摆脱寒霜,那,有可能她也能让万花谷的驭灵师也摆脱寒霜。 “听闻空明先生在研制寒霜解药,”纪云禾开门见山,“不知进展如何?” 空明摇了摇头,这寒霜乃仙师研制,要解谈何容易,“只有暂缓的药,如需完全解除寒霜,还需要再研究。” “万花谷此次出征来了三千余人,暂缓的药够吗?”纪云禾看着空明问道。 空明叹了口气,“三千,太多了,最多只有五百。”也不知这寒霜究竟是何法炼成的,他研究这么多年,研制出来的药也只是能暂缓一阵子,若要完全解除,却还差了什么。 纪云禾沉默了,五百……远远不够,虽然有了解药有些驭灵师也不定会投靠北渊,可,至少不会被拿捏在仙师手里,成为阵前卒。 “要不,你再为我把把脉,我如今已经脱离了寒霜控制,说不定解法可在我身上。”纪云禾又把手伸出去,想要空明再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窥得一丝解法。 空明没有搭话,只是依她所言默默把脉。 纪云禾眉头紧皱,仔细捋顺思路,她大胆提出了一个想法,“或许,我的血……我的血,有没有可能有用?” 双脉,狐火,驭灵师和狐妖……都是她。 “……”空明闻言眼睛一亮,或许可以一试,想说些什么,又想到长意同纪云禾如今的身子,又沉默下去。 纪云禾观他神情便知,此法可以一试,不假思索的变幻出她的佩剑,眼都不眨往手臂上一划,接在桌上干净的茶盏里,“先生不必迟疑,此事一定要成,否则北渊与万花谷的战事无可避免。” 空明忽然明白,那鲛人为何对这纪云禾念念不忘,心有大爱无惧生死,倒与那鲛人性情相似。 空明知言多无益,只是掏出伤药和包扎的白巾递给她。 纪云禾微微一愣,原以为,空明准备对她敌视致死呢,“多谢先生,只盼这能帮到先生一二。”纪云禾干脆利落的包扎好伤口,划拉的太深,还是有些痛。 纪云禾只希望长意此刻正忙,没空通过鲛人印记来感受她的感受。 空明心中百感交集,此刻却不容他感慨,快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转过来冲她行了个礼,是与拜见尊主同等的礼。 纪云禾不知为何她总有种此事能成的预感,心头放下一桩大事,自然是喜上眉梢、笑意盈盈。 长意回来时老远就看见她面若含春、言笑晏晏,脚步不由得缓缓,长意不知如何描述这种心情,为何?今日便这么高兴吗? 长意缓步进了云苑。 纪云禾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很好,觉察是长意回来,她笑着招呼:“长意,喝茶。” 长意只站着注视着她,沉默不语,深蓝的眼底情绪汹涌如海浪翻滚,好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如远古飘来:“再见林昊青,你就这么开心啊?” 纪云禾手上动作放缓了,她轻啜一口杯中的茶,不知怎的,今天的茶酸苦、晦涩,难以下咽,艰难咽下口中的茶。 纪云禾压了压眼底的情绪,才抬眼看向长意,“故友重逢,多说了几句……更何况,万花谷有和谈之意,北渊不必再打仗,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 “怎么,你当真吃醋?”纪云禾又笑着佯装打趣道,低下头细细品茶。 长意深吸一口气,却不再看她,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的怒火快要冲垮他的理智,燃烧这幅身躯,:“若我当真吃醋呢?” 纪云禾闻言脸色一变,这窗户纸一捅就破,看样子今天是非要说个清楚。 可,有什么好再说的呢?别再说了,长意,也别再问了……纪云禾在心里祈求,若她还有时间…… “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长意死死盯着纪云禾,看她脸色变了又变,却始终不开口。 长意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问,为什么?纪云禾,为什么…… “我累了,”纪云禾却是不想再叙,撑起身子,想以此来逃避,“我想去睡了。” “纪云禾!”长意拉住想要转身的她,迫使她直视着自己,眼底是熊熊怒火和委屈,他诘问道:“跟所有人都有说有笑,有旧可叙,偏偏跟我无话可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纪云禾不知如何作答。 算什么呢?算石中火,算绝渡舟,算长明灯……可,这些都不是她纪云禾能拥有的。 长意握住她的肩膀,让她没办法挣脱,深邃的眼睛倒映出纪云禾的身影,还有他自己的伤心。 纪云禾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长意,你我之间早已说的清清楚楚,若再纠缠,可就没趣了。” 这不算犀利的言语像一把把冰刃,既伤了对方也伤了自己。 长意却仍不松手,固执的道,“如果我不相信你当初说的话呢?” 纪云禾却不想再多说,欲挣开他的手,却又被长意拉回来。 “纪云禾,”长意始终不信,胸中情绪上涌,眼底湿润,“只要你说当初断崖的事,你没有背叛我,说的都是违心的话,我就可以相信你。” 长意的声音在这空荡的房间回荡,竟还带了点余音。 纪云禾又是一愣,她伤害过他,骗过他,利用过他,他竟然……还愿意说出这种话,还愿意相信她。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也没办法说出口。 纪云禾唇角动了动,像是想扯出一抹笑意回应,终是压住了心头翻涌的情意,硬着心肠,说了狠话,“大尾巴鱼,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啊,人类的誓言,是做不得数当不得真的。” 纪云禾的字字句句如万千银针,扎上他的心口,细细密密,虽不致命,却仍将他伤得难以言语。 长意却还是看着她道:“今日,只要你说,我便信。” 纪云禾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许是情绪波动太大,腹中的孩子也是止不住的翻滚,她却还是忍着说了更狠心的话,“长意,那日崖上的寒风不够冷是吗?” 长意闻言却是愣怔,诸多情绪涌上心头眼底,他控制不住自己发抖,控制不住自己眼底噙泪…… 那日…… 那日,他从凡间的“家”里醒来,再见就是林昊青,林昊青说不忍看他一直被欺骗,说纪云禾所做一切都是苦rou计,都是为了骗他去服侍那地位无上的仙姬。 对他好是做戏,为了不让他断尾而差点被冰封是做戏,十方阵说带他走也是做戏,挨那顿鞭子还是做戏…… 他还是不信,不信这情谊是假,不信相处的真心是假,不信她眼中含泪的真情是假…… 他还是回了头,想带着她一起逃…… 可,那断崖风真的冷,纪云禾的话也冷,心也当真是冷。 纪云禾嘴角挂着轻笑,字字带刺,“长意,听你父王的话,人类的誓言不可信。我……也不可信……”尾音却是几不可闻。 纪云禾能感受到他的颤抖,能感受到他的难过和伤心……她想安慰他,可她不能。 将死之身。 情场博弈而已,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 这一场,伤了长意,也将她自己伤得彻底。 不过,长意是求真相和情,她是逼迫长意不再求真相。 长意终是没忍住,他不想再看见她的眼睛了。 长意的手垂下来,转头离开了云苑,步履蹒跚。 离开前,纪云禾瞧见了他脸上的神情,失神,呆怔,像一把尖刀,戳进纪云禾的心尖,却又不再进半分。 只悬在心尖,时时刻刻在她松懈时扎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