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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词】围炉夜话

    【战乱纯阳】围炉夜话

    乾元三年,东海谢采勾结史思明,麾下鬼山会、海龙会,并倭国、渤海国势力,犯上中原。万花、少林、藏剑相继沦陷。

    上元二年秋,谢采携亲信围困纯阳,时任气宗首席柳词奋力御敌,遭同门叛徒暗害,以身殉道,纯阳危亡。

    上元三年春,谢采卒于气宗高手剑下,叛乱贼寇群龙无首,李复率众侠士乘胜追击,东海之祸方得平息。

    这天暮色四合,华山脚下一户姓陈的人家迎来了两个客人。

    老陈忙活了一天,时至傍晚手上活计还未放下。听到敲门声,老陈匆匆收拾妥当,前去开门。

    来者是两个纯阳弟子,一穿破虏,一穿朔雪。

    “你们是?”

    “我与我师兄奉命赴东海平乱,今天方才回山,只是天色将晚,多有不便,叨扰借宿一晚。”

    老陈见这破虏道长英俊和善,朔雪道长更是清隽如玉,心下便生出几分亲切,开门迎了两位客人入屋。

    彼时正是祸乱初定,百废待兴。老陈身无长物,茅屋更是家徒四壁,连招待两位道长的茶水也无。老陈难免有些窘然,破虏道长却抢先道:“从前下山总馋这里的糖葫芦,如今战火烧了一轮,幸好您老这铺子幸免于难。”

    老陈世代在华山脚下卖糖葫芦为生,也是眼见着山上的小道童长成道长仙姑的,听他这么一说,便顿生亲近之感,接茬道:“得亏柳剑神料事如神,那姓谢的贼子尚未攻入华山,就遣信来让我们避难。若非如此,怕是我全家老小都保不住咯!”

    “确实,”破虏道长忍不住笑意,盯着同伴朗声道,“可不是多亏了柳剑神英明领导,运筹帷幄。若非如此,怕是我全宫老小都殒命在此咯!”

    朔雪道长斜觑了他一眼,皮笑rou不笑道:“不要装熟。”

    说起柳词,老陈便打开了话匣子,连连感叹:“剑神英明神武,可惜天妒英才。从前我去山上上香,有幸远远地见过柳剑神一面。他可太瘦了,好像马上要被风吹走,华山的风雪还这么大,一定是把他接走登仙了——”他看了看同样瘦削的朔雪道长,又忍不住以长辈自居,要多嘴几句,“这位道长也是,你们都太瘦了,吃好睡好,才能有力气修仙嘛。”

    也不知这两句话哪里说错了,逗得破虏道长笑得直打跌。“您老太有道理了,他就是吃得太少,想得太多,睡得太晚。”他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算,“你看尘微活得多惬意,战乱了还在后厨一日三顿没停过吃rou。”

    朔雪道长也笑:“你看尘微现在还惬不惬意。”

    他二人口中所称的尘微,便是如今气宗首席,柳词身死后,便是尘微接掌纯阳,老陈也略有耳闻。

    “二位道长说笑了,想来纯阳乃是国教,剑气二宗人才辈出,那气宗首席当然一呼百应,威风凛凛,怎么会有不快活的理呢?”

    朔雪道长摇头道:“在其位谋其事,首席上承一脉兴旺,下负弟子生死,莫有一日得闲,岂能快活?”

    “想这么多干嘛,我看尘微那个没心没肺的就没你想这么复杂。”破虏道长握住他师兄的手道,“就你们气宗首席喜欢想东想西,你看离挽还不是天天连山门都不回。”

    他师兄只是笑:“我的亲哥,你当尘微的气纯首席多好做,他写信来催我们回山写得累死五百只鸽子了。”

    他提这一茬,老陈便被勾起了兴致,好奇道:“不知道长先前何处游历,可否透露则个?”

    “起初是在东海,”破虏道长回忆,“我当时去杀个人,自己也受了重伤,他来救我,就耽搁了三个月。”

    “武功不行还要逞能,”朔雪道长骂道,“你可真瑕,补个生太极都补不好,丢人现眼。”

    破虏道长忙赔笑:“我错了我错了,我的哥,下次我一定带你一起去,我给你掠阵,你来一剑惊鬼神。”

    老陈听这朔雪道长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刀子嘴豆腐心,便知这一趟虽不知刺杀的是何人,但过程理应九死一生,凶险非常,心中便激荡起几分豪情义气。

    “我们为逃避追捕,漂泊在东海几座无名小岛之间,捕鱼为食,饮露为水。有时一连三天都在船上,举目四望,海天一色,好似天地仅有我二人。”

    老陈眼前浮现海上孤舟伴月的壮阔景色,不免心向往之,不由自主道:“那可真是豪情万丈。”

    “你就听他瞎说,”朔雪道长叹气,“他那会半死不活,海上缺药少食,也没有淡水,有时四五天不下雨,只能喂他喝血。有时下了暴雨,船上避无可避,便是相拥取暖也捂不热他。”

    其中凶险,不一而足。老陈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忙问:“你们最终可是脱困了?”此话一出口,老陈便知自己犯了傻。如若不能脱困,此刻对坐的又是谁呢?

    朔雪道长闻言却是微微莞尔,道:“我们在东海有位北上中原学艺的故交,正巧漂到她家,用她留下的物资度过三月,等东海风头过了才出来。”

    “小笛回了家会发现我们把她家掏空了。”破虏道长狡黠地眨了眨眼,“他还拿人家的饵训了三条那么长的海蛇。多亏了这三条蛇,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多鱼!”

    朔雪道长紧绷的神色也随之松懈,道:“也没想到出了小笛家,再想住个有顶棚的地也难了。”

    老陈见小道长面露菜色,跟着附掌大笑。他久居山脚,日子循规蹈矩,此刻听闻这种江湖历险、苦中作乐,也是一时听得入迷。

    “我二人从侠客岛上岸,鬼山会余部犹在,为掩人耳目,我们扮作出海寻宝的瀚海国商人。”破虏道长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与朔雪师兄相视一眼,同时泛出一丝奇特的意味,竟是说不下去了。

    那位朔雪道长忍住笑意,道:“他学瀚海国话学不明白,一张嘴就是西域味,迫不得已只能装哑巴,天天跟在我后面指手画脚。

    “最离谱的一次,我们遇上草寇劫货,他同别人鸡同鸭讲比划半天,自以为在说我们身无长物,殊不知落在他人眼中是挑衅生事,差点要起事端。”

    老陈心有戚戚焉地搭话道:“时局如此,如今各地都听闻草寇频生。二位道长侠义心肠,想必是为当地除患了?”

    “非也,这伙草寇劫富济贫赖以谋生。那日当我们是富商,才下了手,”破虏道长摆了摆手指,“我平生最讲道理,岂有滥杀之理?”

    朔雪道长却是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举起剑来八荒都拍不出去,剑宗天才,还斗不过一窝土匪。”

    被拂了面子的破虏弟子也不恼,口中忙称:“学艺不精有辱师门,幸有师兄在侧,才能保我性命无虞。回宫之后,我必定晨会三叩首、早晚一炷香地供奉师兄。”

    “笑死,我不厉害。”朔雪道长毫不领情,“我不过是一个论剑谱上寂寂无名的小气纯,你倒不如去拜拜论剑魁首。”

    “你不厉害谁厉害嘛,”碰壁的剑纯师弟侧身靠近了一点,讨了个乖,“师兄用心眼规焉保我,我一直铭感五内。”

    许是见老陈在场,朔雪道长并不欲在此多做口舌之争,便止住了话头,继续说:“那群土匪原也是有情有义的汉子,落草为寇也是迫于生计。我们这位小剑纯从前下山论剑,朋友遍布五湖四海,便引见他们一同往少林谋个差事。”

    老陈闻言肃然起敬。

    小剑纯故作姿态地嘿嘿一笑:“从前在少林学艺,说得上话罢了。更何况少林向来人丁稀薄,如今重建,夏小花也苦恼。”

    “你顾得上夏小花重建少林劳心,就不顾尘微掌管纯阳艰苦了?”朔雪道长叩了叩桌子,状似严厉,“在东海时,尘微三天一传信问你近况,待我们上了岸那些信件都哪去了?”

    破虏道长赔笑:“尘微的信,说来说去不就那么几句,无非盼你把他从首席的位子上解救下来,要不然就是连弟子部署这种小事都来烦你。你从前也够尽心竭力了,就不能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师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也是想为你分忧呀。再说了,左不过还有花醉呢,长安论剑也没得打,他天天闲得慌,正好给他点事做。”

    “漂亮,”朔雪道长意味深长道,“他俩真是万幸遇到你这个朋友。”

    “可不是,而且我都算着日子呢,”破虏道长得意洋洋,“再过几日便是中秋,随后便是你的生辰,咱们这时候回宫团圆,不是正好?”

    老陈听他们话语间,谈起江湖一等的高手也是寻常,更为悠然神往,不由得插话道:“后来呢?二位从少林至此可还顺利?”

    “那稀奇事可还多了。”破虏道长笑道。

    “就偏偏他要从长空栈道上过山路,就险象环生。”朔雪道长叹了口气,“我们走到灵霄峡栈道途中,扶手的铁链竟绣断了,只剩脚下一条半尺宽的木板。来路是回不去了,只能继续往前走,结果前面的栈道毁坏得更厉害,他踏的木板就在脚下断裂开。我们就回身站在峭壁的铁钉之上往前看,前路只有一排稀稀疏疏的木板,也不知牢不牢靠。”

    老陈听得胸口怦怦直跳,脱口惊呼道:“那你们是怎么过去的?”

    破虏道长道:“我们扯着藤蔓,几乎脚不沾地一格一格地跳过去。灵霄峡称不上险峻,要换作是华山,怕是不敢这么托大。”

    老陈抚了抚胸口:“二位艺高人胆大,这样的路就是平地,也不是常人能顺利走过的。”

    “还有一回,我们误入蜀地,他被苗疆蛊虫吓个够呛。”朔雪道长展眉道,“我们宿在一处窝棚,谁知那窝棚竟是有人家的。主人家的小姑娘以为遭贼,放蛊虫咬他,把他吓得满地爬。”

    破虏道长被揭了糗事,心有余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虫子。那个东西长得奇形怪状,确实吓了我一跳。”

    “又不是你被冰蚕牵丝的时候了,”朔雪道长揶揄,“那小姑娘而后心有愧疚,送了我们一车红薯,我们连吃三天三夜还没吃完。”

    “吃了红薯,才知道鱼的好处。”破虏道长感叹。

    老陈笑着追问:“乱世红薯也难能可贵了,后来这些没吃完的红薯呢?”

    “我们拉着车想找个集市卖了,可惜带着一车红薯脚程慢,一连行了四五天,也没见着人烟。”破虏道长想了想说,“直到第六天,我们遇着一处村子,说村子也不对,就是零星几家人在那安营扎寨。我们便把红薯给了他们。”

    “这一路走来,多得是像这样的流民。”朔雪道长感叹,“那伙草寇原本是一庄农夫,不过安稳种田度日。只是谢采一伙抢掠庄中财物,家园尽毁,给逼得流离失所落草为寇。少林从前香火鼎盛,哪有栈道荒废的道理,更何况灵霄峡栈道还是被焚毁的。苗疆的小姑娘,家里人都受召往各派支援,就剩她留守家中,怎能不怕?”

    “好在如今谢采伏诛,也有了休养生息的条件。”破虏道长宽慰他,“届时等藏剑山庄重办名剑大会,咱们再一起去夺个魁首,庆贺庆贺。”

    老陈听他们这一路风光无限,行侠仗义,这才切身意识到这场波及寻常百姓的浩劫终要结束了,恍惚便忆起远在长安城的发妻与一双儿女。从前夜里,他也是这般与妻子在烛火下闲话家常,如今想来此等安逸场景竟好似隔世。

    灯光摇曳,劣质的煤油烟大味熏,老陈触景伤情,竟被激得眼眶泛红。

    “我们举家搬去长安城暂居一年多,听闻谢采伏诛,这才搬回来。”老陈抹了抹眼眶,“多亏了各位侠士啊!”

    朔雪道长安慰道:“长安城时局安稳,风月晴霁。老人家大可宽心。”

    老陈摇摇头:“漂泊半生,还是咱们华山的雪最美,华山的月最圆!”

    破虏道长击掌附和:“不错,还是咱们纯阳的雪最美,纯阳的月最圆。”

    这日华山风雪初霁,的确是个团圆前的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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