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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唁

    白寒安是第一个收到白桃死讯的人。那天他刚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莫名不想接这个电话,在这种时候打进来的未知号码不是sao扰电话就是令人头痛的坏消息。

    果然是坏消息。电话另一头的声音自称是军方的人,他打电话过来是为了通知他,他的女儿不幸在战场上丧生,他向他表达了最沉重的惋惜。

    白寒安一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他揉了揉眉心,不解地想今晚他还没有上床怎么就先做起了噩梦?

    “我没有女儿。”他极其冷漠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似乎下一秒就会将电话挂断。那语气令电话另一头的人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打错了电话。但是很快,白寒安又冷静地开口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听清你说的话,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白桃怎么会死呢?白寒安坐在冰冷的床上思考了一个晚上都没能消化那通电话告诉他的事实。

    三皇女殿下在追击敌军的过程中被困在了一座大山里。那山被当地人称为有去无回山,白桃为了营救三皇女殿下独自一人闯入了大山中,却在掩护皇女殿下逃跑的过程中不幸被敌军击中心脏坠崖而亡。

    这就是官方给出的说法。白寒安不太信。

    “尸体呢?”他轻轻敲击着桌面问电话另一头的人。

    那人再次用官方的说辞向他表达了一大通歉意,然后对他说:“那山崖高四十米以上,向下望不见底,据本地人说那下面多是食人的野兽,怕是……”

    白寒安懒得听他口中的“怕是”,既然没有找到尸体那就有还活着的可能性。白寒安干脆利落地让韦田去订前往十二区的飞机票。哦,飞机停运了,火车也停运了,那就自己开车过去。

    韦田开车,一路上除了给车加油就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一向认真执行自己老板下达的每一个任务、不论什么工作都能完美完成的韦田一路上打错了好几次方向盘,有一次还差点追尾前面的大货车。

    白寒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韦田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从白寒安那儿听说了白桃的事情后大脑里想的只有她中弹坠入悬崖那一幕,像是坏掉了的机器一样,内部零件咔哒咔哒卡在那里无法正常运转。白寒安提出由他来开车后,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都在抖,能够安全顺利地开了那么长一段路都是上天保佑!

    白寒安没有心情去理会不中用的秘书,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了十二区。在重兵驻守的关卡处,一个披着黑色军装、身材瘦小的军官给予了他进入十二区的资格,并命人带他前往白桃坠崖的那座大山。

    白寒安认得这个人。姜黎,白桃曾经得罪过的人,曾经带走了白桃让他用尽了所有法子都无法见白桃一面的人。此刻,他却避开了白寒安探究的目光,在那一闪而过的冷冽眸光中他捕捉到了让他不安的愧疚。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人知道白桃死亡的真相,或许白桃的死就和他有关。但是他的理智硬拉住了他的愤怒和恐惧。他不能在这里得罪他,这里都是他的人,他来这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姜黎派来的一个士兵带着他们来到了那座大山前。他不进去,只负责带他们到这里。听说这座大山里长着各种有毒的花草还有各种吃人的野兽,就连本地人也不会轻易入山,一般情况下都会绕路走。

    白寒安花了重金找到了人带他进山。他找到了白桃坠崖的地点,附近杂乱的草木上还有激烈的战斗残留下来的弹痕和血迹。他站在悬崖边往下望。和他那晚在电话里听说的一样,一眼望不到底。白雾遮挡住了大部分视野,再下面是比上面的山林还要茂密幽深的丛林。

    没有人敢下去找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玩意儿。就算当时还活着,肯定也受了重伤,身上的血会引来残暴的野兽,然后就被啃得连爹妈都不认识,不如当即死掉才是解脱。

    所有人都说从悬崖上掉下去的人活不了。驻扎在附近的士兵们那么说,和这座大山当了几十年邻居的当地人也这么说。就白寒安一个人不信。他不断地往上加钱,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吊着绳索爬下了悬崖。

    那人在悬崖下找到了被撕咬成碎片的衣物,找到了恶心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rou,还找到了一截一截的白骨,就是没找到什么活人。

    白寒安在十二区待了整整一个月,终于接受白桃已死这个事实回了一区。再待下去他的身体也要受不了了。回到一区的第一个晚上,他身体里的毒就发作了,他被汹涌而至的情潮扑灭了剩下的最后一点理智。

    白桃已经死了,这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够帮他解开身体里的毒,半年前她留下的信息素也早已用光,但他怕的不是这个。他从来不怕白桃种在他身体里的这份毒。他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找人研制出解药,他可以忍耐,他一直都在忍耐。在孤儿院的时候,被父亲收养的时候,他忍耐着一点一点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攥在手里。

    现在他张开了手,发现掌中空无一物。十五年前,他将白桃从十四区带了回来。十五年后,他弄丢了她。他总是在弄丢了东西以后才发觉它的贵重。

    上一次是白凌萱,有个疼爱自己的jiejie真的很不错。她给了他内心一直渴求的亲情,但是他却一点儿也不珍稀。白凌萱死了他还在怨恨她嫉妒她。

    接着是她的女儿,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在那间垃圾场一般的房间里开枪结束了她的性命。被他带回来的白桃让他再次体会到了家人之间的温情,他曾想过就这样和她生活下去也不错,虽然不久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

    他贪心地想要更多,想要她回到自己身边,想要那小小的可爱的尖牙刺破灼热的腺体,和外表截然不同的狰狞性器捅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想要溺死在对方的信息素中。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无望的幻想。

    得知白桃死讯的一个月后他躺在两人曾经媾合的床上哭了,泪水顺着guntang潮红的肌肤打湿了身下的床单。

    白寒安拒绝了军方授予英烈的荣誉勋章。白桃的葬礼办得很简单,白寒安根本没有给亲朋好友发讣告。没有尸体,灵堂里只供奉了一张白桃生前的照片。

    白老爷子木着脸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像一尊不会呼吸的雕塑。他比年前老了许多,他想过自己没多少时候好活了,可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又送走了一位黑发人。白桃是白家最后的血脉了,白家终究还是断在了他这一代,他没有脸面下去见自己的爱人。

    白老爷子看向站在遗照前发呆的白寒安,或许是感受到了对方心中同样的悲痛和绝望,他头一回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的最后,还是剩下了他们两个,这难道是上天对白家的诅咒吗?

    白寒安没有发讣告,来给白桃吊唁的只有一些听闻了噩耗的朋友。谢灵和张婕是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曾经一起在军校读书的同学。

    谢灵在灵堂前嚎了十多分钟,哭得像个泪人,嘴里念叨的却不是什么好话。像什么“祸害留千年,你就这样死了也太不科学了!”

    张婕害怕谢灵不过大脑的话会惹怒白桃的亲人硬是将人拽走了。白寒安仍旧无动于衷,任由吊唁的人来了又走了,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

    陆煜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在国外听说了国内开战后就计划着回来。虽然他一直有关注战报知道战事是在远离一区的十一区十二区,但是他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白桃的消息了。自从白寒安找上了他的母亲让她们知道他和白桃之间的暧昧关系后,她们就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出了国。

    他的母亲并不是古板迂腐的人,不觉得两个alpha在一起有什么问题,但是她们无法忍受别人指责自己的孩子带坏了对方。正好杨沐菱收到了国外一个知名大学的邀请函,对方诚意满满地聘请她出任大学的特聘教授,她便下定决心带着自己的妻儿全家飞往了异国他乡。

    她没收了陆煜的手机删掉了他所有能够联系上白桃的方法,她说他还小,等他读完大学后再考虑这段关系也为时不晚,到时候她就随便他要不要回国。

    陆煜这回是偷偷溜回来的。他想白桃了,他知道白桃待在一区不会有事,可他就是想她,想要亲眼见到她,只有那样才能彻底地放下心来。

    他知道当初他不告而别一定会惹她生气,他深知自己青梅竹马的脾性,她一定会借此好好地欺负他一顿。他甘之如饴,不论让他做什么都行,就算把他玩坏也可以,他可以把自己有的东西都给她。

    可现在,他连被她欺负的机会都没有了。回来后,物是人非,他发现自己找不到白桃了。等他好不容易打听到了白桃的消息,得到的却是她的死讯。

    陆煜站在白家的大门口听着谢灵在里面哭叫的话语深有同感。是啊,像白桃这样的祸害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掉了呢?他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头顶阴郁的天空。脸颊上砸下了一颗豆大的水珠。他哭了?哦,是下雨了。

    陆煜站着没动,没有躲雨的打算,任凭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模糊了他的双眼,顺着他的脸庞滑落进衣服里。他有种不知道还能去哪儿、还能做什么的茫然。这个世界那么大,却仿佛没有了他可以回去的地方。可当他低下头,余光瞥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时他的所有心神都被摄住,下意识地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那个穿着宽大黑色夹克,头戴鸭舌帽的人鬼鬼祟祟地离开白家的宅子拐进了林中的小路。陆煜的心砰砰砰砰砰激烈跳动着。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白桃的身形外貌。

    前面那人和记忆中的白桃不太一样,但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白桃了,对方变样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外形会改变,可熟悉感是不会变的。即使隔了那么久、那么远,他也相信自己会一眼认出自己的青梅竹马。

    头戴鸭舌帽的人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可一个转弯,前面的人就消失在了某棵大树后。陆煜惊慌失措地跑上前去环顾四周,哪里都没有对方的踪迹。他害怕那只是自己过于思念出现的幻觉,更害怕他跟丢了她再也找不到她了。与此同时,他又对目前的处境产生了某种既视感。他好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下一秒,一双大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脖子。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人摔在一棵粗壮的树背上。眼冒金星,血腥味涌上喉咙,脖子也被对方狠狠地掐住,陆煜整个人却陷入了不正常的亢奋之中。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向袭击自己的人,对着那张陌生的面庞无声地动了动颤抖的嘴唇,吐出了深埋于心底的那个名字。

    白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