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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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符青和邢风打过炮之后,两人的关系相比于之前却没有丝毫不同。 宿舍里的人问她夜不归宿都去了哪儿,下意识的,她说自己去找陈名喝酒了。喝醉了,就在他那办公室沙发上对付了一夜。 她们信了。 不过也是没机会多问,开始放暑假了,两个人都琢磨回家一趟。唯独符青,她们虽然和她总是找不到话题聊,但还是对她家里的情况了解些。 自己没家,符青总是这么说。 在徐文杰离开后,符青当天下午就去找陈名了。前几天一直没机会问他,哪天去邢风家里,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转变那么大,连她都没反应过来。 陈名正站在村委会门口跟村民解释政策,符青离他老远,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毕竟在这种地方,衣服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每天都穿衬衫的就她这么一个。 符青戴眼睛了,金色边儿的,头发被她简单挽起,背靠在铁栏杆上抽烟。 隔着不短的距离,陈名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看着陈名同那村民解释完,向自己挥了挥手,说等会儿,让他放个东西,然后就来找她了。 等慢慢走近,陈名好像是忽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已经看出符青生气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反正她轻哼了一声,然后把烟掐了。 符青随手指着丢在垃圾桶里的烟头,开门见山,“你去找过邢风。”她瞥了一眼陈名,他倒是平静得很。 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嗯。”他肯定了,然后转过头,“对啊,找过。” 透过眼镜的反光镜片,陈名笑了,他拍了拍她衬衫上的褶皱,仔细抚平,“他是你喜欢的类型。” 符青深吸一口气,甩掉他的手,目色晦暗不明,“你别太自信了。”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既然得到了,也不在这儿留了。 她点点头,刚要转身。 身后的人忽然说话了。 陈名拦住她的去路,肯定道:“你喜欢他。”他低下头笑,语气意味不明。 还未等符青回过神来,他又继续说着,“你知道他mama怎么死的吗?” “我不想知道。”符青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燃,不看他。 陈名这人就跟疯了似的,字句紧逼,语气也愈发严肃,“他妈以前,是村里人的鸡。”顿了顿,他又说:“村里人都知道,连邢大海,就邢风他爸,都默认这事儿。那些客人上到六七十岁,下到十几岁,就连那王庆伟,都是她的客。” 听见那话,符青的呼吸一滞,眉头皱起,她眼眶通红,缓缓望向陈名。 他却继续,“后来在一次接客后,忽然自杀了。” 陈名慢慢靠近她,紧咬齿关,沉声道:“邢风是什么人,是不是勾勾手就给你上,你最清楚了。” 符青深呼吸,抬手,把他的手打掉。 她这次头也没回的离开。“陈名,下次见面,我希望你别再提这些了。我们之间,不要只剩下这些东西可以聊。”然后将抽了一半的废烟头丢进垃圾桶。 宿舍的人都回家了。 符青一个人靠在椅子上,盖上薄毯,闭上眼睛,听风扇转动的声响。 那设备大概是花费最低的成本买回来的,也没多久,就咯吱咯吱响。 她听着那声音愈发烦躁,皱眉起身,拖着椅子来到它跟前。没过多大一会儿,那东西就被她拆掉,重新又装了一遍,再打开开关,神奇般地,竟然不响了。 靠。 自己当时真应该去学自动化,没准对国家还能做点贡献。 不过怎么样也比符坚当时逼自己读金融强。那时,她半夜偷偷改了志愿,后来被他赶出家门,一个暑假都在陈名家。 宿舍没人,符青也不需要避着。索性就坐在风扇对面抽烟,陈名之前说她早晚抽烟抽死,那时候他比现在正常多了,现在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自从知道邢风的事儿,就跟吃错药了似的。 搞得符青现在,心里乱七八糟。 她从小到大就这么一个朋友。 说到底她还是不应该和陈名吵那架。 但符青听见他说的那些话,就跟在心里扎下了根似的,种在心里,就算不去碰它,那里就总像是有一根刺似的,难受,痒痒,然后隐隐发疼。 而且陈名明明知道,他只要说了,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他太熟悉符青,还有她家里那些事儿了。所以才知道符坚出轨这件事儿,接着扩大到出轨,对她影响有多大。 还没等符青完全回过神儿来。 就有人找她了。 班上那几个学生,和她关系好的,方绅几个,合起伙儿来找她,说高考都考完了,要和她,黄翰,还有吴老师,一起聚一聚。 “为啥先通知我?”符青问电话那头,然后从柜子里拿出衬衫,刚想穿,眼睛忽然瞥见角落里那件T恤,想了想,最后却决定换了件。 宽松卫裤。 运动鞋。 都是新的。因为不是她的风格,要不是陈名起哄,说又不是她在的每个场合都是正式的,还是要买一件,符青还真就不会买。 最后还是他说的那句,“跟熟人一起,不用那么端着。”算是打动了她。 即便符青还是嘴硬,“我没有熟人。” “外一哪天有了呢?这东西可说不准。” 还真被他说中了,算是吧。 电话那头开玩笑说着,“符老师,你还真别说,经过我们一直讨论,说只要能把符老师请来,其他几个老师,都不是问题。” 符青看着自己身上的T恤,忽然后悔了,想换下来。 谁知那头忽然说,“您是最不好请的,也是我们最想感谢的。” 她动作一顿,不自觉舔了舔嘴唇,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两声,故作镇定道:“知道了,少贫,你们几个宿舍楼下等我,给黄翰打电话,让他下楼。” 聚会地点在村里唯一一家大规模的饭店。 算是饭店吧,还是露天的。学生说,村里有点规模的婚丧嫁娶都在这儿办的,还开玩笑,说以后要是村里出一个清华北大,也在这儿办。 “到时候还要把符老师和黄老师请来喝酒。”吴老师笑着拍了拍两人的后背说。 “那可好。”符青笑了,“就这么定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忽然说了句,“我靠,你觉不觉得符老师今天,怪怪的。” “是啊,哪里怪呢?”方绅琢磨着,然后,忽然间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惊讶道:“我靠,符老师,你今天没穿衬衫。” “以前我们,可都怕把你衬衫弄脏了,我爹说符老师的衬衫,能赶上我家一头牛贵。” 符青把烟掐灭,按住菜单,轻哼一声,拍了一下说这话的学生脑门一下,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哎哎哎,行了啊,再说话我走了。” 黄翰在后面哧哧地笑,也不帮她。 被符青踹了一脚。 咳嗽两声,然后摆摆手,“其实啊,衬衫和牛是一样的,本质上没什么分别。就像万里村的街道,和城市的街道,也没有任何不同。” 黄翰举起酒杯,起身。 符青笑了,和他碰杯。 “所以大家,以后不管在哪里,不管身处怎样的地方,都不要忘记,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无论最后大家会成为多么有本事的人,都要知道,路上走的,车里坐的,空中载的,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平等的。” “我们有着最纯粹的内在,生长于最淳朴最自然的环境,应当是我们每一个万里村走出的孩子的底气。” 最后是吴老师结的语。 符青不会说话,就喝了最多的酒,那时候只觉得喉咙里扎着的什么东西,都随着那些酒一起下了肚,火辣辣的热感,她却感到那晚格外真实。 她感受到人们的喜怒哀乐,感觉到每一个人,发自真心的情感。 抬手,与学生碰杯,酒瓶倒了一地,吸过的烟头散落桌上各个角落。 符青借着上洗手间的功夫,偷跑去老板那儿结账,这是她将近二十年在京华早已经练熟的伎俩。刚从口袋里掏出钱,就被老板拦住了,她摇摇头,说不收钱了。 她动作愣在原地,“谁已经给过了吗?” 对方却说没有。 “那您干嘛...”符青将手里的几张红色纸币塞给她,很是不解。 老板笑了,“我当年要是读书的时候,要是能遇见像你们一样的老师,大概会比现在活得幸福。” 符青目光瞥见她手上的疤痕,那处痕迹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大臂,因为衣服的遮盖,所以才看不见整体的模样。 她大概是感觉到了符青的注视。 “当年我上高中的时候,被我们班,教数学的老师儿子强暴了。” 符青瞪大眼睛。 老板说,“在反抗中,他儿子被我杀了。他从村里一直告到市里,也没告赢,就放了一把火,我倒是命大,没死,却被烧成这个样子。”她举起手,撩起自己的衣服,疤痕触目,然后继续道:“见我没死,他还是不打算放过我,就到处传我是荡妇,是先勾引他儿子的,是活该。” 她拉开身边的凳子,笑了。 符青不知道她如何释然。 她仰起头,看着饭桌上的学生,缓缓开口,“我们这种人,想改命,太难了。” “比登天还难。” “但我觉得,如果能早点遇见你们,好像能活得更开心一点。你看看他们,笑得多开心。” 符青点烟的手一抖,后背轻颤,忽然想起高考那天,吴老师站在校门口,同自己说过的话。她深呼吸,反复攥着掌心早已发皱的红色纸币,最终还是没有递出去。 她掐灭烟头,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您叫?”符青忽然抬起头,轻声问道。 老板指了指饭店的招牌,笑着回应,“陈苏。”顿了顿,又补充着:“随意吧,名字,我爸姓陈,我妈姓苏。” 符青摇摇头,举着手里的酒瓶,放在嘴边抿了口,“符青,青色的青。”她深呼吸,仰头,“实验高中,教数学的。” “大概是个好人。”她点头,冲着陈苏笑。 她也笑,然后紧紧握住符青的手,眼眶泛红。 饭局结束。 符青和其他人说结过账了,然后对着墙上贴着的价目表,悄悄把自己带来的纸币,一分钱不差,垫在桌布下面。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望向天上的月亮。 想着塞在饭店桌布下面不多不少的饭钱,还有连同那句看似调侃,把自己称作好人的话。那是因为,符青知道,陈苏,甚至更多人,要的从来都不是同情。 是平等和尊重。 宿舍楼下。 符青靠在柳树下抽烟,眯起眼睛,数天上一共有多少颗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 她在那刻感到自己醉意上头。 因为她看见邢风了。 或者是,他像星星。 像是真的。 他竟走出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