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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闻徽的那年小怡七岁,而闻徽,十三岁。

    小怡上一年级了,背着赵mama做的方方正正的花布书包走进家属院,天气炎热,知了吵得厉害,塑胶的单色凉鞋仿佛要化在小姑娘的脚上,家里有人说话,小怡把着门框往里看,赵爸爸是中学老师,他经常带他的学生回家,八十年代,求学是很艰难的,他们背着干粮,披星戴月骑自行车或者走着来上学,赵爸爸愿意照顾他们,用板子和砖头搭了床,有时会让他们在这留宿,也会接济干粮吃完的学生来吃饭。

    小怡看着今天的客人。

    “小怡,过来跟人打招呼,”赵爸爸说,“这是爸爸的学生,你叫哥哥就行。”

    小怡抬头望去,对于她来说赵爸爸的学生都是“大孩子”,这个哥哥很干净,穿着洁白的衬衫,小怡昂着头冲他皱鼻子,孩子气的很,我是这个家的主人,她的脸上这样写着。

    闻徽伸出手来眉眼弯弯笑着摸了两下她的头。

    这是他们的初遇。

    闻徽爸爸和赵爸爸是老乡,都是徽州人,背井离乡来到南京,在南京结婚生子,儿女的故乡是他们父辈流浪的终点,就像他们俩流浪的终点也会成为他们俩儿女的故乡。

    他们生长于斯,但对闻徽爸爸和赵爸爸来说,这永远是他乡,不是一个地方来的他们也愿意偶尔一起喝酒,可能只为听听那久违的乡音。

    闻徽爸爸说:“我那小子以后就在你那上学了,好好管,把他当自己儿子,不听话你就打!”

    赵爸爸知道闻徽爸爸的言下之意,保证道:“我一定照顾好他。”

    小怡和闻徽的祖籍、出生地俱是一样的。

    赵爸爸对闻徽很好,过于好了,每天晚上都带他来赵家吃饭,他夹什么小怡都生气,那个年代教师的工资不高,赵家的饭菜并不丰盛,但好歹是热汤热水,比闻徽那从家里带的干巴巴的饼和玻璃罐子里的梅干菜要好吃的多,男生宿舍一个宿舍里有二十几个人,他休息不好,也打扰学习,赵爸爸就让他住在赵家的门板床上,其实他满打满算就睡七个小时,晚自习十点结束,早自习五点开始。

    闻徽不好意思,在赵家抢着干活,收拾房间,洗衣服,刷碗。

    赵爸爸总是说:“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

    学生半个月去换一次粮票,小怡熟门熟路带着闻徽去食堂后面,然后回家看他在桌子上,用尺子把一排五个馒头的粮票撕成六个,后来小怡在韩剧中看到过这种情节,其实我们这个国家的学生也做过。

    小怡从cao场上走,去同学家看花仙子,看到闻徽在cao场上打篮球。

    “哥哥!你跟我妈说一声,我去看电视了!”小怡把着栏杆朝他喊,花仙子在晚上七点五十播出,赵家没有彩电,而赵mama不同意她去别人家。

    闻徽拐过来摸了一把小怡的头又转身去追球,扔下一句:“知道了,一会儿我去接你。”

    回来的路上小怡拿脚踢路上的石头,一边踢一边“lulululululululululululu”地唱歌,唱《花仙子之歌》。

    闻徽也念念有词。

    “你在说什么?”小怡蹦蹦跳跳追上他。

    “我在背单词。”他笑着说。

    小怡还没有学英语,闻徽的ABC是她的啊拨次。

    闻徽后来变成了赵爸爸最得意的学生,赵爸爸老是夸他。

    “那把我和哥哥换了吧。”小怡吃醋。

    “孩子气。”赵mama没好气地说。

    “好啊,你来我们家当小孩吧。”闻徽笑着说。

    “好啊。”

    到了周末,小怡坐在大梁自行车后面抓着闻徽的衣服,跟他去玩。

    “你怎么走哪也带着这个小丫头片子啊。”闻徽的朋友嫌小怡碍事。

    “我又不是来找你玩的!哥哥都没嫌弃我呢!”小怡叉着腰说。

    他们拿着很笨重的录音机听磁带,是小怡从来没听过的歌,还去游戏厅打游戏,小怡亦步亦趋跟着闻徽,他们看武侠小说,然后互相比划,闻徽甚至用木头做了一把很精巧的剑,可惜后来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小怡跟着看小人书,猪八戒偷西瓜,三打白骨精。

    出过一次事故,大梁自行车比闻徽大的多,拐弯的时候没控制好,他们俩一起摔了出去,小怡胳膊肘血淋淋的,闻徽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按在伤口上,那个时候大家都这么治伤,小怡的胳膊肘那块地方一直比旁边的皮肤要深,拜闻徽所赐。

    那段时光是那么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就是暑假结束了,作业没写完,小怡坐在书桌前面哭得一抽一抽的。

    赵mama眼看要气死:“你倒是快写啊!哭有什么用!”

    “写吧写吧。”闻徽把笔塞给小怡,看赵mama不注意,从嘴角把数学题的答案说出来,然后编故事让小怡补整个暑假的日记。

    小怡揉着眼睛终于在半夜补完了作业。

    “谢谢哥哥。”

    闻徽又摸了摸她的头。

    又是一个夏天,闻徽爸爸神情严肃地上门,和赵爸爸商量给闻徽报志愿的事。

    “哥哥要去北京上学了。”赵mama开心地告诉小怡。

    小怡舍不得他,在家里耍脾气。

    “我不要!我不要哥哥走!”她疯狂地哭闹,麻花辫被她甩开,她抹了一把脸,它们就沾在了她的鼻涕上。

    赵mama嫌弃得不得了,闻徽拿手帕浸了水给她擦脸。

    “我放假就回来看你。”闻徽许诺道。

    “我不要你走!”小怡哭得一抽一抽的,吹出一个大鼻涕泡。

    什么也拦不住闻徽前进的脚步,他走了,带着一个行李箱上了绿皮火车,小怡和赵爸爸也去送他。

    “哥哥,你一定要给我写信,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正色道。

    “嗯,放心吧。”闻徽摸了摸她的头。

    “别摸我头,”小怡不满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绿皮火车哐哐地启动,伴随着汽笛声慢慢地向前方驶去。

    “回去吧!”闻徽朝送行的人挥手,火车窗户上都是人,有的流泪,有的一脸兴奋,唯有他表情淡淡的。

    小怡又喊道:“给我写信!”

    赵家少了一个人清净了很多,没人再去同学家接小怡,没人再偷偷给她写作业,没人一边无奈但唯恐她跑丢地带她玩了。

    那个时候小学只有五年,小怡要上初一的那一年,闻徽放暑假了,到赵家来看赵爸爸,胖了一点,而且他个儿不高,于是看上去更孩子气了。

    “你看你哪像个大学生。”赵mama说。

    小怡和他一年没见,而且小怡正在自尊心最强的时候,看到他的时候觉得很陌生,自顾自地看书不和他说话。

    “小怡,让哥哥给你补习一下代数和几何好不好?”赵爸爸冲她喊道。

    小怡脸涨得通红,她偏科很严重。

    “收到我写的信了吗?”闻徽走到她面前轻声问。

    “你就知道让我好好学习。”小怡嘟囔道。

    闻徽又摸了摸她的头,小怡生气地张嘴去咬他的手。

    这个暑假很难熬,本来就热,小怡绞尽脑汁学什么正数负数costan的,但闻徽很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换方式给她讲,累了给她放磁带听,还轻声细语地描述北京的景色,小怡憧憬着他乡的风景。

    “我以后也考你那个学校!”她放下豪言壮语。

    “好啊。”闻徽没有打击她。

    小怡的几何代数成绩就这么一个夏天一个夏天的提了上来。

    闻徽的信放在传达室等小怡去拿,她总是挑在人最多的时候高调地领,这个年纪的女同学开始收情书,男孩子稚嫩的笔触总是让她嗤之以鼻,她把闻徽写给她的信放在桌子上,信封上温柔流畅地写着她的名字,还有北京的邮戳,这是很拉风的。

    小怡在信里嘱咐他好好学习千万不要谈恋爱,不然她就不给他回信了,但是赵mama说,他那么温柔的人,一定会很早就交个女朋友的,把小怡气得大哭。

    但赵mama说对了,小怡上高一那一年,闻徽带着一个女孩子回来了,小怡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做不出撒泼打滚那一套,就跑到卧室关上门不出来,她并不是吃醋,而是谈恋爱代表着背叛,他们两个人不是世界上第一好的了。

    “你看这孩子。”赵mama气鼓鼓地说,“你哥哥要走了啊。”

    “不和我道别吗?”闻徽在门口问。

    小怡鼓着腮帮子,她正在青春期发胖的阶段,脸上在长青春痘,个子也窜高了,她坐在那里没有回头,她不想和叛徒说话。

    那一年闻徽开始工作,那就没有暑假了,小怡很久没有见过他,闻徽结婚的喜帖也一直没有送到赵家,而小怡的整个精神被考大学这件事占据着,终于到了她要填志愿的时候。

    “接爸爸的班吧?”赵爸爸说。

    她茫然地点头,早已经忘了曾经发下宏愿要去北京,她读了师范,还在这个城市。

    赵爸爸和赵mama在小怡的新学校门口照了相,洗出来的时候,赵爸爸说:“给你哥哥寄一张吧。”

    照片寄到了一个小怡没有听说过的国家,她随信封附上了一封信,青春期的别扭已经过去,那个时候她身边只有闻徽,难免会有独占欲,现在她有不确定但肯定是更灿烂的人生,小怡认真给他问好,让他一定照顾好自己,甚至说很想他,想他的大梁自行车,最后还给他女朋友问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