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风雨如晦
之后的时间——仿佛约定好了一样的。柚木的时间被不算太均匀地分摊了。 赤井秀一来的时候，他几乎不会再见到别人。只有非常偶尔的时候，降谷零或者诸伏景光会出现，和他在这里交接一点他们工作上的资料。萩原和松田来得最勤，不过也偶尔会遇上突然加班的紧急情况。诸伏高明每天雷打不动地定时提醒柚木别忘了早午晚餐，他的休假基本都挪到了东京度过。 相处变得自然而随意。偶尔气氛暧昧的时候会撞上特殊的场景卡，而柚木也不会表现出任何推拒——仿佛是一朵纯洁绽放的花朵、被彻底染上了属于旁人的色彩，他和自己的玩家们在单纯对视时、也总散发着某种成熟的、诱惑的气息。 或多或少的，玩家们能在他身上看到属于他们的影子。被什么喜好所影响的、被推动的习惯和小动作——熟透了的果实“啪”地一声裂开，流溢出的汁水那样香甜可口。 偶尔在镜子中对上这样的自己，柚木会怔忡片刻——但不会再为此惶恐。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转变并非因为那些游戏设定而带来的——而是，因为他的恋人。 ——或者说，恋人们。 ＊ “……之前，我好像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在和赤井坦白的时候非常诚恳、也很羞愧，“还总觉得自己有努力地维持住关系……但，明明已经在以恋人的身份和其他人相处了。” “秀一也早就发现了吧？”他小声说，“我在自欺欺人这件事。” 赤井平静地点头：“我知道——但你忘了吗。最开始，我们约定好的就是非排他性的关系。” 柚木迟疑：“……我还以为，既然成为了恋人……” 赤井低头亲吻他的头发。 然后他以低沉的嗓音回答：“啊。我现在也有一点后悔——如果最开始不是抱着给彼此都留有余地的心态，那或许现在我能表现得更过分一点……但，哪怕我很希望你只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更不希望伤害你。” 柚木怔怔地看着他。 而那双墨绿色的瞳孔深暗又温柔。 “在为了别的事情忧虑之前——先思考自己的心情，好吗？” ＊ ——然后，悄然无声的，危险靠近了平静的生活。 ＊ 第一个得知相关消息的是降谷零。 虽然尚且没有拿到代号，但终于从独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情报贩子成为组织成员的“安室透”已经在顶头上司那里留下了个不错的印象—— 然后，他在听到自己的下一个任务目标的时候，低垂着的眼神蓦然冻结。 “——柚木晃生。”那个在漆黑的屏幕后面的电子合成音如是说着，有一份资料被发送到了他的电脑上。 从这份文件中可以看出组织是如何查到这个名字的。 在半个多月前，他们看好的下一任科研负责人在美国被卷入校园枪击案死亡；几天后，那位年轻女性唯一的亲人在得知这条消息后自杀。和FBI协同导演了这两起假死事件的日本公安相当清楚，宫野志保和宫野明美仍旧好好活着——但对组织而言，这意味着他们倾力培养的科学家突然从已经预定好的蓝图中消失了。 组织一向对药物研究方面的人才十分重视，科研那边也不是没有搜罗到世界各地的天才，但——天赋和天赋总还有差别。 宫野志保的“死亡”迫使他们开始提前寻找其他能替代那位年轻女性的人员。而在宫野艾莲娜和宫野厚司曾经的通讯记录出现过的老伙伴被一个个查询过去……然后他们找到了已经死去的一位大学老教授，并探听到，对方有一名天赋极其出众的学生。 降谷零滚动鼠标，草草阅览过组织成员潜入学校后翻找出来的论文存档，又翻到后面已经调查出结果的一些信息。 ——他们已经定位到了柚木的家庭住址，甚至也上门找过柚木晃生的导师的家人。不知道把柚木从高维世界里投放过来的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都显得自然而连贯——导师的孩子回忆了半天，才从记忆中挖掘出这个名字，然后恍然地回答“你们是说那个有社交恐惧症的学生啊”。 柚木年幼时的病例也同样被翻找了出来。负责探查相关信息的组织成员认定他极具招揽价值，又因为这份病情判定而觉得为难——如果是这样程度的心理病症，恐怕把人带出家门的同时，对方也很难再理智地完成他们交代的任务。 但就此放过这样的天才也绝不可能——于是兜兜转转间，这个任务被上司考较似的丢给了尚且没有代号、又足够出色的情报贩子“安室透”。 降谷零直视摄像头，然后扯起一个情报贩子惯有的、略带着点邪气的笑容。 “这看起来可不像是个简单的目标……而且，大部分能拿到的情报也都被挖空了啊。” 他似是而非地感叹。 漆黑屏幕后面的电子合成音保持静默，他也不在意，话锋一转：“——所以，你们要我把人带回来。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回，电子合成音回答了他。 “你可以选择拒绝。” “我还以为我只是个没有拒绝的选择的跑腿呢。”降谷似笑非笑，“给我设局引来我的仇家，把我坑到你们的组织内——又把我当成个普通的下属随意打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可能拒绝这件事。 组织或许已经安排人在柚木宅附近，他必须要把这件事全权揽入自己的手下。 “——不过、这个小家伙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他以轻佻的声线说，“所以，可以啊——给我一点时间、以及，你们不会让别人来抢我的任务目标吧？” “这取决于你的任务效率。” 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垂在腿边的手倏然攥紧成拳。 降谷零脸上的表情半分也没有变化。他知道自己有天赋、也经历过培训，但在今天之前，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这样精湛的演技。 才从警校毕业甚至不到一年的公安警察，内心反反复复地回荡的只有一句话。 ——不能暴露。柚木已经在危险中了。要让这个人确认他和柚木晃生毫无关联、不能把柚木的事情交给别人。 所以他的声音分毫没有颤抖。 “这种性格……至少先给我三个月时间吧。”他抱住手臂，有些不客气地说，“既然是珍贵的研究人员，冒进导致糟糕的结果——你们也不想看到吧？”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线。墙上的钟内，秒钟一格一格地走动…… 然后，他听到屏幕那一端传来的、代表许可的声音。 ＊ 之后知道相关消息的是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 仅有玩家能看到的手机屏幕上，聊天框内静默了片刻，赤井秀一才斟酌着输入了信息。 ——没想到宫野的事情会引发这样的结果。他们已经查到晃生家里了？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纠结称呼上的差异。降谷零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一个“是”，又额外补充了一句“包含他的相当多的个人信息”。 ——大概率是看到柚木的本科毕业论文时决定的。降谷零匆忙地找公安这边能联系到的可信的大学教授看过，对方的反应是“后续研究呢？光是这篇论文就能在专业杂志上拿到相当高的影响因子了”。 但降谷零也问过柚木晃生本人了。柚木在电话里迷茫了一会儿，带着点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个、是因为导师的研究方向……我更喜欢别的领域——嗯，这部分没打算继续深入关注下去……” 降谷零：“……” 他知道柚木晃生是个天才，但这种程度、也难怪组织只是挖到一点信息，就如获至宝。 ——他们不会放弃柚木。必须要暴露一点了。 诸伏景光的信息弹出来。他冷静地指出了这个事实。 降谷按了按额头。 ——柚木那里见个面？ ——OK。 ——好。 ＊ 相对于非常紧张的公安警察和FBI，柚木晃生对于自己被犯罪组织盯上这件事没什么实际感觉。 他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件事：“……如果是以前的话，我肯定不会和外人打交道。但如果零有需要，把那边的课题拿过来我在家里研究也可以？” 降谷零有点无奈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柚木盘着腿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顺着他的力量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仰起头，睁着眼睛就这么看着他：“这样、零不是就可以完成那边的任务了吗？” “我更希望你的才智不要给犯罪组织做贡献。”降谷回答，然后按住额头，“——组织目前应该还没有安排人在附近做监控，但……” 柚木举起一只手。 “嗯？” “我刚刚想起来。”他小声说，“之前有人一直在攻击我家内网的防火墙，是顺着邮箱摸过来的……我没敢出去看是谁。但说不定是——嗯——” “组织的人。”诸伏景光接口。 他的神情有些肃然。 邮箱和住址、甚至性格和经历都被摸得差不多了——如果柚木没有社交恐惧症，这种时候倒还有周旋的余地、可以轻松离开现在的位置……但如果要柚木现在搬走——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柚木晃生。 后者猜到他的心思，下意识地缩了缩，揪住坐在身边的赤井的衣袖：“嗯、我知道……这样可能更安全，但——” 他和赤井之前试过极限。 哪怕是拟真实验室模拟出来的、有赤井在的室内场合，他略超过一个小时后，就开始心跳加速、手脚发麻——生理本能地拒绝在家以外的地方停留太久，哪怕有能保护他的恋人在身边，他也仍然难以长时间地适应这样的环境。 “无法离开这里，那就意味着你需要直接或者间接面对组织。”赤井简洁地说。 “……直接——”柚木打了个寒颤。 “或者——牺牲一下Zero的个人形象。”诸伏景光抱住手臂，“把你置于他的看管之下。” 柚木：“……能那么顺利吗？” 降谷零咳嗽了一声，尽可能平稳地回答：“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用你、唔，脚踏几条船的虚假情报威胁你并且控制你；第二个选择是……斯德哥尔摩症状。本身就有相关的心理问题，你……” 他的声音轻柔了少许。 “……如果真的遇到这样的状况，会陷入这样的结果的可能性非常大，也不会造成质疑。” ——孤独的社交恐惧症。 在贸然被陌生者侵犯了生存的领域时，最开始会有的反应当然是抗拒……但他的心灵天然有着相关的弱点，要击破并不是困难的事情。 ——如果最一开始，柚木遇到的是那样的恶人，他如今……啊，就像是“笼中鸟”一样，再明亮的灵魂、再坚韧的意志，也会被磨损。 柚木弯起眼睛。 “那就——这样，二选一？” “第一个选项。”赤井若有所思地看向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拥有社交恐惧症的脚踏两条船倒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两个人恰巧都是组织成员，那就有些特别了。” “——又或者，柚木身边还有另外、和组织没有关联的其他玩家？” 降谷和诸伏对视了一眼。这也是他们讨论过、甚至已经知会过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诸伏高明的事情。 诸伏兄弟长相相似，诸伏高明决不能暴露在组织眼中。但松田和萩原……他们的日常拜访对柚木而言相当重要。 所以在确认过他们的意见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做出了决定。 “对。”降谷平静地说，“我现在给你推送他们的信息。” 他低头先和萩原、松田说了一声，然后把这两个名字在柚木的应用中推送出去。 而赤井低头加了两个好友，又侧过头确认了柚木脸上突然变得惊讶又恍然的表情。 “——通常来说，愿意把手上的筹码给出来，就意味着或许你们还留有余地。”他压制住心底微妙的排斥感，冷静地说，“这两个名字和你们都有关联。我查到过……所以，伊达航是剩下一名玩家吗？” 他的推理仿佛很准确，但诸伏景光剧烈咳嗽起来：“不、不是——当然，天啊。” ——班长怎么可能被卷进这种事情中！ 降谷零比他表现得克制一点，但那个瞬间也忍不住眼神飘忽。 ——对不起，班长，有我们这四个同期……差点让你遭受了不应该遭受的怀疑。 他们的反应证实“留有的余地”确实并非警校当初一起出风头的五人组最后一人，赤井也不算意外——如果剩下的玩家真的是伊达航，降谷和诸伏没有理由在这时候刻意隐瞒。 ——所以，也是关联方吗？有被保护的需求…… 他有心追问，但最后还是克制住心情，转而回到之前的剧本：“所以，第一个剧本——你要以柚木的多角恋情威胁他，让他帮组织做事？” 降谷：“不。既然要把柚木放在我的看管下，首先我要有充足的理由……我威胁的当然是要他和我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 赤井秀一：“……你知道我是组织成员，但应该没在组织的视线下见过诸伏君。” 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测。同一个机构出来的卧底、又原本就有私教，这种时候避嫌是理所当然的。 诸伏景光温和地笑笑：“对。” 赤井眯起眼睛：“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假装开始执行？那时候我或许该找理由和你打上一场了。” 柚木晃生：“……我没听懂。” 诸伏景光给他解释：“你的人设是脚踏多条船并且自以为瞒得很好的社交恐惧症；赤井君是知道你有另外的情人并容忍下来但不能忍受Zero用这个威胁你的恋人——” 柚木侧过脸：“诶，秀一君——这样的人设，听起来好像不像是坏人。” 赤井秀一：“……” 他叹了口气，然后纠正：“还是把那两位警察先生设定为组织眼中柚木的恋人吧。不然剧本漏洞太多，也会和我们各自的组织成员形象产生差异。” 他还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寸步不让。 “嗯，所以……”柚木思考，“研二和阵平是——嗯，我的恋人，但我其实还瞒着他们偷偷地和别人建立了联系——” “确切地说，我们两个都只能走强迫路线的剧本。”诸伏景光颇感有趣地说，“Zero也是。毕竟你如果那么好接触，组织之后可能会试图让其他成员来接近你。” 柚木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想象不出来赤井秀一和诸伏景光强迫自己的可能。 诸伏景光笑了笑：“我的部分很好解决——我几个月前在这附近有过任务，如果是从狙击枪里看到了一见钟情的对象、私下里开始当跟踪狂然后终于有一天不想忍耐直接撬锁进门……唔、对柚木实施了侵犯。柚木知道我是犯罪分子，我威胁你如果不继续和我保持这样的关系，我就会伤害你的警官先生——” 赤井：“……我这边大概沿用以前的剧本就行。在加入组织之前的外卖员身份认识的晃生，当时他已经在恋爱状态中了。我不太想放过自己看上的人，所以拍了照片威胁你。” 柚木晃生：“……秀一和景光，想出剧本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降谷零笑吟吟地等他们说完：“那我就是——接下来在一个月的观察中确认了你们所有人的情况后，不想把这份功劳拱手让人，于是以柚木脚踏四条船的事实威胁他不想曝光就乖乖听话的恶人好了。” 他用手指托起柚木的下巴：“反正，柚木君哭起来的样子也真的很让人有侵犯的欲望——” 他刻意露出属于“安室透”的假笑，紫灰色的眼睛里带上居高临下的意味—— 本以为柚木会被他吓到，但后者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露出一个又甜又软的笑容，主动往前凑上来亲了亲他的掌心。 “我知道零、景光和秀一都不是坏人。”他认真地说，“总之，只要对外编出合理的故事就可以了，对吗？” “不。”降谷零收敛了笑容，他静静地凝视着柚木，“故事只是故事。在组织盯上你的那一刻——我们想要保护好你，就必须、给他们呈上证据和结果。” “结果……是，我的研究成果？” “对。”降谷轻声说，“这个不着急——但，证据……” 柚木仰起头。 他问：“我要做什么？” “录像。”赤井接过降谷的话头，“你被‘安室透’、彻底控制住了的录像视频。” “我不需要立刻把自己怎么做到的交代给组织——但，第一阶段的成果，就是你会乖乖听话。”降谷说，“在录像中——我们不是相互喜欢的关系，而是……被侵犯者和侵犯者的关系。” “能做到吗？” 柚木挠挠脸。 “应该……可以？”他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嗯……可以找一找‘笼中鸟’的数据。那段剧情中，‘柚木晃生’也是被……嗯，‘波本’带回去的。” 他问：“大概什么时候要拍摄？” “不用太着急。”降谷轻松地说，“开头的第一个月是‘安室透’的观察期，预计要等一个半月左右，保证视频的细节足够贴合时间。” 柚木晃生挠挠脸：“唔，零……总之，还是可以来见我的，对吗？” “对？” “那，有机会的话预演一下好了？” 他这样做出建议。